車子拐過第三個紅綠燈路口,俞人傑忽然叫停,吩咐司機說:“前面那家金店停一下,您下班吧,我和阿楊散步回去。”
這兩年俞人傑大部分時間都在應酬、出差。倆人一天見面的時間都匆促,很少再有閑暇功夫和兒子一塊散步。
俞人傑從金店買了整一套系列的黃金首飾出來,摟着俞津楊的後腦勺兩人一塊慢悠悠往家走,倆保镖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金店的二樓正好是俞津楊平時練舞的舞蹈室,俞人傑低頭看了眼又長高了點的兒子,“老爸很久沒去看你跳舞了,聽媽媽說,你最近在練一個超級帥的舞。”
俞津楊斜瞥他一眼,“爸,你有話就直說。”
俞人傑拎着那袋子首飾,因為包裝殼太顯眼,生怕别人不知道這是黃金首飾,他沒要包裝殼,讓對方給了黑色塑料袋。
俞人傑像剛從菜場買了條魚回來,和他并肩走着,另隻手在兒子的後頸上摩挲着,難得語重心長道:“行,那你跟爸爸說說,你是怎麼想的?收到恐吓信的事,為什麼要瞞着我跟媽媽,我記得我跟你強調過這種事,就算你在上課也要立即讓老師通知我跟媽媽。你很喜歡跟李映橋他們玩嗎?如果是這樣,你也應該先告訴我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再不濟把他們接到我們家裡來補習,還是在你眼裡,爸爸和媽媽就這麼不講道理,不會在乎你的感受,強行把你和你的朋友們分開?”
“不是,”俞津楊肩膀一垮,像是連日來撐着的勁兒在此刻終于洩了下去,仰頭望着沉甸甸的夜色和四周鱗次栉比的廣告牌,歎了口氣說,“我本來就打算這次補完之後再也不去了,馬上就要中考了,我也不想再分心。”
俞人傑啧了聲,挑眉意外道:“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和他們玩呢?”
“說不上多喜歡。”
天天被人打後腦勺,怎麼會喜歡,又不是受虐狂。
“小糕點不挺好玩的嗎?那麼一個大高個,膽子賊小,那天我讓他上車送他回家,他蹿得比雞都快,跟地上撒了米似的,他一路啄啄啄就飛出去了,跟見了鬼一樣。”
想到那個畫面,俞人傑又哈哈大笑出聲,“他跑起來我都看見他的雞翅膀了——”
“高典不坐黑車。”
俞人傑笑容瞬間僵在嘴角,猛然想起件事來,這小朋友小時候被人販子綁架過。
“………………”
路燈昏黃,照着這條老城區中心的商業街。這幾年新城區飛速發展,高樓拔地而起,網咖、健身館、電影院的霓虹徹夜亮着,勾得年輕人全往新城區跑。老城區這邊門可羅雀,除了金店、理發店照常還有老客光顧之外,其他門店也都扛着招牌往新城區擠。
即使剛吃完晚飯這個點,整條街也沒幾個人,盲道上卻橫七豎八停不少自行車和電動車。俞人傑從前每次應酬完從國營飯店往家走,有空閑就把盲道上的車一輛輛自己清出去,沒空閑就一路罵罵咧咧過去。
今天兒子在,他自然指揮兒子幹。
他斜倚在其中一根路燈杆上,看那年紀輕輕卻任勞任怨的清俊背影,少年的骨骼在路燈光束裡,早已掙脫青澀的骨架,像剛出爐的青瓷胚子,似乎還透着沒燒透的水汽,釉色未全定,足見明朗鮮亮的成色。
新雪總是勝寒梅,誰還不曾是個高貴冷豔的少年了呢。
俞人傑感歎他兒子終于悄悄長大了,像個男人了。于是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抱着胳膊繼續騷擾他兒子:“那鄭妙嘉呢,鄭妙嘉坐不坐黑色的邁巴赫?”
俞津楊剛清完半條街的自行車,八風不動地一台台挪過去,眼風斜斜又掃他爹,還是滿足老父親的好奇心同他講:“不知道,不過她很會畫畫,她語文書上的李白和杜甫都穿球鞋的。”
“……”
“牛逼,”俞人傑贊道,緊跟着笑容格外慈祥且意味深長,“兒子,你看,你這不是記得挺清楚的。還說不想和他們做朋友,糊弄誰呢。”
“沒說不想和他們做朋友,說的是李映橋,”俞津楊肩胛往上一頂,後脊背像一張緊繃蓄勢的弓弦,看着他爹的眼神裡有一種圖窮匕見的無奈,邊挪車邊蹙眉道,“她太煩了。”
俞人傑拖長音調地“啊”了聲,拖了很久,拖到他兒子徹底清完這條盲道,賤兮兮地逗他說:“和那小鬼吵架了。”
“……”
“又絕交咯。”
“……”
“我兒子真矯情。”
“……”
“都怪你,害我大出血,你媽今晚肯定睡不好,我還要買點黃金給她壓壓驚。”
“……”
“從你今年壓歲錢裡扣。”
“……不行。大不了長大後我賺錢了再還你,今年壓歲錢我有用。”俞津楊拉長肩帶,一書包甩他老爹背上,以示抗議。
“你能有什麼用,泡妞啊?”
“你有病,反正就是有用。”
俞人傑這才後知後覺地掂了掂他兒子的書包,目光瞥見俞津楊的肩胛上泛着被書包帶勒出來的紅印:“你爺爺的,你書包裡幾斤啊,怎麼這麼重,長大了就是硬氣啊,背這麼重的書包剛剛怎麼不說,挪車的時候倒是吱一聲啊,求求你爹怎麼了——”
“吱吱吱吱吱——”俞津楊快步走到前頭,不想被他爹煩。
“嘿,我養了隻蟬。”俞人傑在後頭說。
“蟬是這麼叫的,唧——吱——唧——吱——”
“跟哪兒學的。”
“李映橋前兩天剛在樹上捉了隻,梁老師把她屁股打開花了。”俞津楊一手勾着書包肩帶,一手閑閑地插在褲兜裡,倒退着和他爹講,講着講着就笑出聲了,笑得被書包肩帶深深陷進肩膀裡的T恤領口,都松松垮垮地滑落半邊。
“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