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雲霄說的時候,馬三爺也一直站在旁邊沒走。那雙小眼睛裡閃着光,時不時驚歎一聲,感慨一句原來自己一直住的地方還有過這等大事。末了,馬三爺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我原來的鄰居總是吹噓他們家出過王妃呢,莫不是這個胡豐年的小老婆吧?”
幹雲霄思考一會兒,緩慢搖頭:“我爹沒說過這事,你那鄰居我倒是記得,他爺爺是個癞子,人又混,到了四十多家裡才靠賣女兒給他找了個老婆。”
“可不是嗎!他爹也差不多,還愛打老婆,沒多久老婆就跑了。我那鄰居就沒人管了,後來就成了個瘋子,要不是現在新社會還顧着他,恐怕早就死了!”
他說得唾沫橫飛,彰顯着自己也是有見識的人。沒留意到師寂明的目光已經移到了他身上。
“這是說好的錢。”師寂明把一疊鈔票遞給了馬三爺,接着,又掏出一沓更厚的晃了晃,“帶我去找你那個鄰居,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馬三爺大喜,劈手奪過那一疊錢,涎着臉道:“放心吧,我那鄰居雖然瘋了,可偶爾也有清醒的時候,保證給你找到人!”
他樂颠颠拔腿就走。可還沒走出兩步,卻突然被身後的老人叫住了。
“馬小三,你認識那後生嗎?”
“不認識!火車站見到的,一看就是個肥羊。我先去了!”
“那你可小心點,那後生可不是普通人。”幹雲霄幽幽道。
馬三爺停住了腳步。他回頭看去,隻見幹癟老頭瞪着一雙白色眼珠子,準确地落在師寂明的背影上。
“您老都看不見,能知道他是什麼人?”馬三爺不屑道。
“我看不見人,但能看到将死之人。我已經快死了,而那個後生身上,有跟我一樣的死氣。”幹雲霄擡起手,點了點自己的眼睛,“那人過不久就要遭遇不測,你離他太近的話,小心被牽連。”
馬三爺看着老頭,忽然感覺到一股從背後蹿起來的冷意。可他又回頭看了看師寂明已經快要消失的背影,按了按口袋裡那一沓錢,還是咬牙追了上去。
曲通幽把這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現在是借用了師寂明的感官,也就是說,這個男人不知道有什麼神奇的能力,隔了這麼遠,也能把背後的動靜完全感知到。
那老頭說得話有點駭人,可師寂明卻好像完全不在乎一樣,繼續淡定地往前走,就這麼一直走到了一片居民區。
“我那鄰居姓塗,本來應該是有個正經名字的,可他瘋了也就沒人記得了,都管他叫塗二,你也這麼叫他就行。有時候他會有反應……你看,正好他就過來了。”
遠處哒哒哒跑來個人,邊跑兩條胳膊還一邊揮舞着,活像個山裡的嗎喽。路邊有婦女潑了一瓢水,他看到了,就啪嗒啪嗒踩到水坑裡,邊踩邊喊着什麼。
“塗二,塗二!”
那人對馬三爺置之不理,曲通幽倒是聽清了他在喊什麼。
“二妮!二妮回來了!”
“塗二,你他媽别瘋了,快點過來,有貴人要找你!哎喲!”
他踩着水跑過來,直接撞了馬三一下,濺了他一褲腿的髒水。馬三罵罵咧咧着,聲音還是被塗二的瘋話壓了下去。
“二妮回來了沒?二妮回來了!咚咚咚!咚咚咚!!爹讓我不要開門!”
師寂明伸手攔住了想要發火的馬三,靜靜聽了一會兒塗二的叫嚷,忽然問道:“塗二有女兒嗎?”
“哪兒可能啊,他一個窮鬼瘋子,怎麼會有女人看得上他。”
“那他有姐姐嗎?或者其他女性親屬?”
“這倒是有,他有個姑姑。當初他爸娶媳婦就是靠自己親姐姐換的彩禮。”
“他的父親和姑姑還在嗎?我能不能見見?”
“都死咯,打仗的那些年,死的人可太多了。那個……我也算是帶你見過塗二了,他瘋瘋癫癫我也沒辦法,那個錢……你還是會給的吧?”馬三小心翼翼問着,可能是被剛才幹雲霄的話吓到了,他面對師寂明再也沒了最開始的随意。
師寂明随手把裝着全部鈔票的包丢給了他,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盯着塗二,輕聲問:“二妮是誰?”
“是……二妮在門外!二妮敲門了,爹捂着娘的嘴,娘不出聲了,爹說,不要開門,死都不能開門!咚咚咚!咚咚咚!”
他聲音漸漸高亢,特别是喊到最後那幾聲咚咚的時候,馬三都因為不舒服而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二妮……叫什麼名字?”
師寂明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而缥缈,柔滑得像是樂師輕輕撥起自己剛抹了蜂蠟的琴弦。對面的塗二也停止了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亂蓬蓬的頭發下面的表情變得恍惚。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兩片蚌殼一樣的嘴才艱難開啟,吐出了三個字:“塗秋芳。”
“還是你厲害啊!這都能問出來?不過塗秋芳到底是誰啊?我從來沒聽過這人!”
馬三的咋呼聲逐漸遠去。師寂明仿佛已經得到了自己此行的答案,火車站的喧鬧聲音重新在霧氣中響起。像是一段讓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