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帶着人體部件的狐狸一個個又從屋裡爬出來,嘴角和爪子上還沾着新鮮的血迹。
有幾隻狐狸的鼻子抽動了一下,目光投向了曲通幽所在的位置。它們像是找到了新的獵物一般,又像剛才一樣紛紛圍了上來,可不過幾秒鐘,這些怪物又炸着毛往後退去,一個個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叫聲。
師寂明從樹林裡走出來,手中捧着一個精緻小巧的銅香爐,一縷煙氣正從香爐縫隙裡冒出來。正是這煙霧讓怪物不敢靠近。
男人的目光在狐狸群中逡巡,很快就找到了混在其中的一隻灰毛狐狸——它是保留着最多人類部分的一隻,從那半張臉和身上的一些特征來看,這隻狐狸正是被吞了一半的齊嘉柔。
他捧着香走過去,其他的狐狸紛紛散開,隻有它還呆呆站在那裡,沒有躲開,卻也沒有迎上去。就像是完全沒有自我意識一樣。
師寂明右手兩指捏着一張黃符,就在他貼到狐狸額頭上之前,忽然樹林中傳來一道聲音:“放手!”
那聲音沒有确切的方向,就像是從空中傳出一樣回蕩在樹幹中間。一道人影從狐狸群中走出。正是曲通幽不久前才剛見到過的那個黃平。
隻是,和那時相比,此刻的男人肌肉僵硬神情木然,仔細看去,後背還駝了下來。除了那張臉仍然是人類之外,看上去竟然和齊嘉柔描述的狐狸臉剪影男人有點相似。
他走到師寂明面前,上半身突然以一個活人根本做不到的弧度徹底彎下去。駝背頂在了師寂明面前。那一層皮肉自動剝離開,露出一張浮在脊椎骨上方的狐狸臉。
“别動不屬于你的東西。”樹林中再次回蕩起警告聲。
“無意冒犯。隻是這姑娘是我的病人。您既然已經達成所願,也該允我履行當初的約定。”
師寂明的語氣很客氣,他對鬼怪之物從來都是平靜而從容的,可這次的語氣中居然帶上了一絲謹慎和忌憚。
“病人?那已經不是人了,她是我的東西。你算什麼東西,區區一個……也敢肖想神的所有物?”
“神?若你這樣的也算是神,那我也敢僭稱一句神了。你确定要和我魚死網破?”男人的态度仍然客氣,隻是這一次的語調中卻帶上了一絲威脅。
深林寂寂,空氣中卻好像突然多了一絲冷凝。
“你赢了。”半晌,那東西才冷冷道,“隻許帶走那一個,其他的都不準動。”
“多謝。”
師寂明快速把手上的黃符貼到了狐狸的額頭上。
柔和的金光一閃而逝。狐狸身上的毛皮開始片片脫落,剩下的那些殘缺不全的人體碎塊掉落下來,聚成了一小堆。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屍體殘塊一樣。
師寂明把手上的香爐蓋子打開,翻轉過來,裡面剩下的香灰和一點點火星倒覆在屍塊上。火星刹那間就像是接觸到汽油之類的易燃物一樣,一瞬間騰起了半人高的火苗。
四周的狐狸畏懼地散開了些,卻沒有徹底離開。它們圍着燃燒的屍體,或是狐狸或是人類的眼睛裡倒映着竄動的火苗,讓人有種它們也在渴望着被這樣燃燒的錯覺。
不過十幾分鐘的工夫,火苗就一點點熄滅下去,地上隻剩下一堆灰燼。山風一吹,那點灰也全部散到了大山中。恍惚中,曲通幽像是看到了一道窈窕的女性背影,沿着山路慢慢走下去,走進了那座隻隐約能看到輪廓的小山村裡。
“你走吧,别再靠近這個地方。”大山的聲音警告着,“我給你個面子,你也要識相才行。這附近是我的地盤,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師寂明好像又說了點什麼,可曲通幽卻聽不清楚。她看到霧氣又開始一點點升起來,這是夢境即将切換或者結束的征兆。
可她卻完全沒覺得這個夢到了能結束的時候!
她就像是耐着性子看一篇号稱欲揚先抑的爽文,等看到了結尾還是沒看到爽的部分。心裡的那股氣越堵越悶,最終憋成了一股火,燒得她想要怒吼出聲。
白天的時候汪梅跪在地上,扯着師寂明的衣角的那隻手還在眼前晃,那恨聲猶在耳邊。
“……那家人就算是死絕了又能怎樣……可人的事,為什麼隻能讓鬼來報應?鬼就一定比人強嗎?”
對啊,那家人現在是死絕了,可這隻是人做的事得到了報應。那所謂狐仙呢?就因為是“神”,就能免于報應嗎?
看看這漫山的“狐狸”,也許這還隻是一部分,就能知道從過去到現在這東西到底害了多少人。有多少“狐嫁娘”或者别的人喪命于此,連靈魂都不得安息。結果這東西反倒是踩着這一條條命成了神?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