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池雖然年紀輕,但在朝中關系甚廣,朝中老臣對他尤其偏愛。
一來他确實年少有為,衆臣對他甚是欣賞;二來則是老臣們有些私心,對這個自幼便沒了父母的天才格外關懷。
顧明池的父親本是個泥腿子,亂世中遇到了年少有雄心的景明帝,之後便一直追随于他,從一個被奴役修築行宮的工匠,成為了名震四方的大将軍。後來東盛重歸安甯,景明帝登基,封其為肅遠侯。
然而好景不長,肅遠侯因常年戰場厮殺,舊病陳傷累積,最終還是因為舊患發作,不治而亡。
肅遠侯的夫人容氏,乃是書香世家的嫡女。夫妻二人一直感情深厚,肅遠侯死後,她便一直郁郁寡歡。
元和八年除夕之夜,容氏終是沒有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于肅遠侯府中自缢。
那一年顧明池方才十歲。
無論是肅遠侯還是其夫人,逝世之後滿朝歎息。
景明帝震驚悲痛之餘,也懷疑過他們的死因,特令刑部、大理寺、盛京府三方細查,但查詢結果皆無異常。
最終夫妻二人都被認定為正常死亡,但是年幼的顧明池并不這麼認為。
尤其是他的母親自缢後,他對肅遠侯的死因更是懷疑。然而實在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佐證他的懷疑,倔強的顧明池這才漸漸放棄。從此對肅遠侯夫婦的死因,閉口不提。
如今景明帝重提此事,顧明池垂着眉眼默不作聲。
看到他那副鎮定倔強的模樣,景明帝心中又何嘗不明白?
靜默對立許久,景明帝終是耐不過這個舊友遺孤,輕聲歎息道:“晟安兄離世,我當時也是難以接受,也如你這般,懷疑過他真正的死因,若他當真死因有異,我定是不會放過害他之人!”
“但是大理寺他們已反複驗查多次,相關卷宗想必你入職刑部後也翻了個遍。晟安兄确實是死于舊疾複發。”
景明帝眼含愁緒,看着顧明池有些擔憂道:“明池,莫要像你母親一樣陷在其中。我一直将你當作親生之子,這些年見你如此,我也很害怕。”
景明帝從桌案後緩步走出,行至顧明池身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和你的父母一樣,隻希望你的餘生能輕松快樂,而不是困于過去,總是孤寂自封。”
沒擺帝王之駕,景明帝這一番話也是發自肺腑。
顧明池明白景明帝對他的關懷,半晌後才舒了眉眼緩聲道:“明池并非鑽牛角尖之人,也不會一直困于過往,還請您放心。”
狡猾的倔驢一頭!
景明帝明白顧明池這都是唬他的話,當即毫不猶豫地拆穿道:“你敢說你沒再追查?那我問你,你為何對暗鸢樓的事情那般了解?”
“你跟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懷疑你父親的死與北寒人有關?”
顧明池沉默着。
景明帝也不容他反駁道:“前些時候你日日在刑部官衙裡熬守,杜佥事那個案子的卷宗也快背下來了吧?”
明白瞞不過景明帝,顧明池實誠認道:“差不多,倒也沒背下來。”
景明帝一聲冷哼,背手踱了兩步,與顧明池交談道:“杜家一案,後來大理寺在清理現場時又發現了被燒毀的甯河辎重分存圖殘頁及大量的銀票殘骸。好在經過确認,杜府這張是已經廢棄的圖紙。”
“真實的也好,廢棄的也罷。根據現場情況來看,杜府中有人意欲買賣東盛的軍備信息,這一點毋庸置疑。”
一想到有人想要破壞如今的安甯,景明帝不禁眉頭深鎖:“那日若非你辨出暗鸢樓的令牌為假,那東盛與北寒如今的友好形勢,必然要再入僵局。”
顧明池掀眸觀察了景明帝的神色,斟酌詢問道:“陛下信任北寒麼?”
景明帝緩緩搖頭道:“朕自是不希望此事是北寒所為。權衡利弊,也就如林将軍那日所言,如今和北寒重燃戰火,對北寒也無利。隻是事及鄰國,又不得不多多考量。”
顧明池颔首不語,景明帝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朕知道你對你父親的死因存疑,對北寒也心有懷疑,所以對于杜佥事一案格外關注。”
“以你的倔脾氣,攔你,也不過會讓你藏得更深些,絲毫不能動搖你想查下去的心。”景明帝面色深沉道:“你想查,朕不攔你。但是你得答應朕,無論查到什麼,都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做危險的事。”
“你是朕看大的孩子,也是晟安兄唯一的子嗣。”景明帝長籲一氣,拍了拍顧明池的肩膀道:“朕不希望看到你出任何事情。”
顧明池眸光輕動,俯身行禮道:“陛下放心,明池明白。”
景明帝不放心地盯了許久,最終也隻能無奈道:“罷了,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待到五月盛京院開院,你便與沈太傅一同入院吧。”
往外走了兩步,景明帝又叮囑關懷了幾句:“刑部事務本就繁忙,又要兼顧盛京院裡的事,你好好保重身體,也莫要太過操勞。”
“是,謝陛下關心。”
景明帝滿意地點點頭,帶着守在門口的秦公公快步離開。
直到景明帝走遠,顧明池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沉靜了片刻,他擡步欲走,這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他不是來拒絕盛京院的差事麼?怎麼就這麼被景明帝诓哄着應下了!
一想到那群半大少年叽叽喳喳的擾人模樣,一時大意的顧明池忍不住扶額啧聲:“好多麻煩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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