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垂眼、撇小嘴,烏眸含珠,欲墜未墜。
這一副認錯的神情,十分熟練地擺在看似乖巧可憐的小臉上,顧明池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小瞧了這個黑心團子。
沈太傅撚着胡須未語,半垂着眼簾斟酌思考着。片刻後,他看向一旁的楊司業:“司業有何看法?”
“呃......”
顧明池是沈太傅的學生,朝中皆知他一向對這個學生格外看重偏愛。顧明池年幼調皮時,也不曾舍得罰過一二。沈太傅如今這一問,楊司業一時也拿不定他的心思,不知該如何回答。
氣不過一時,這會看着才及腰身的阮歆梨,想想她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氣已去了一半的楊司業思忖道:“仔細想想,太傅先前說得沒錯,既是初入學院,對院中規矩也不甚熟悉。年紀又尚小,懲罰也不宜過重。看她态度也算誠懇......”
明白楊司業有意松口,那雙方才還顯得楚楚可憐的杏眸,眼尾漸漸揚起。
一旁的顧明池全然看在眼裡,心中不禁一聲哼笑。
“司業所想甚是。入學尚未學習什麼,那便是白紙一張,這錯的确不能隻怪于學生身上,為師者更是推脫不得。”
“嗯......啊?”
楊司業懵然看向沈太傅,話未說完,沈太傅已經替他做了決斷:“明池為師,卻又助她翻牆越院,那便罰他與阮歆梨一同入思過堂,好好反省!”
啊?
阮歆梨徹底傻了眼。
本想着法不責衆,而且拖着顧明池下水,太傅與司業也一定會給他這個學院先生留些臉面。
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這麼較真,連自己人都罰!
完了,這把不僅自己沒躲了罰,還把授課的先生得罪了!
小小的腦袋越來越低,阮歆梨絲毫不敢看一旁顧明池的臉色。
“明池,你可有異議?”
顧明池輕輕眯眸,斜了眼縮得像鹌鹑一樣的阮歆梨,最終還是向着太傅無奈行禮道:“此事明池亦有錯,明池認罰。”
楊司業的目光在師徒二人間轉了幾回,半晌後還是咽回了求情的話。
人家師徒二人都沒意見,如此也守住了盛京院的規矩,他又何必再去操這個心!
一時間師徒三代人沒人說話,楊司業幹笑兩聲打了個圓場:“罰也不是主要目的,不過是提個醒,往後注意便是!”
“哎喲,這一聊差點忘了那幫學生還在明正堂等着顧先生!”
楊司業匆匆收了棋盤,腳底抹油道:“今日顧先生不便,那老夫就先去給這些學生上一課,先走一步!太傅您自便!”
楊司業走得飛快,沈太傅看向這對新師徒道:“既然知錯,那便好好改進。明池,思過堂的路你也熟悉,便帶着你的學生過去吧。”
“是。”
沈太傅背着手悠悠離開,阮歆梨低垂着頭滿面苦色。
察覺到顧明池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早就打好腹稿的道歉語,全部卡在了喉嚨口,一點聲也發不出。
獬豸哥哥的眼神好可怕啊!
知道小麻煩精在偷偷瞄看自己,顧明池故意沉默不語,隻面無神情地盯着她。
等了半晌也沒見顧明池有什麼動靜,阮歆梨閉了閉眼,硬着頭皮道歉道:“獬豸哥哥對不起!阿梨也不想害你一起挨罰!”
“哥哥?”顧明池伸指點起低垂的小腦袋,對上阮歆梨半掀的眼睛挑眉道:“剛才不是還說‘學生犯錯,師亦有責’?”
阮歆梨眨巴眨巴眼,也不明白顧明池是什麼意思。
顧明池彈了她一個腦崩:“好好想想,你該叫我什麼。”
啊?
阮歆梨轉回眼眸有些委屈,明白顧明池這是記上仇了。
她揉着腦門小聲喚道:“顧先生。”
“大點聲。”
“......顧先生!”
顧明池點點頭,這比“獬豸哥哥”聽着順耳多了。
想想從昨天就一直擔驚受怕沒睡成覺,今天又險些丢了命,阮歆梨心裡也一陣委屈。
錯也不是她想犯,可偏偏又沒法和人解釋。
無奈的委屈感一下子漫滿心頭,先前裝模作樣的水光,瞬間變成了真淚花,随着輕輕的抽噎聲,一滴一滴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真到哭時反而怕被人看笑話,意識到淚水止不住的滑落,阮歆梨趕緊交疊兩手,将手背上的濕痕抹去。
她的動作很快,但那點水光,顧明池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顧明池神色微怔,半晌後不禁有些自嘲——
自己查不清案子,卻把焦躁的情緒轉移到了一個孩子身上,真是越來越低劣了。
顧明池看着倔強捂眼的阮歆梨,将本欲遞出的帕子又默默收回了袖中。
片刻後,他裝作什麼也不知的模樣,平靜轉身道:“走吧,去思過堂。”
淚眼朦胧間,阮歆梨看向了那道走在前方的挺立身影。
顧明池走得穩而緩慢,大概是聽到身後沒有腳步跟上,他并沒有回頭,也沒有催促,隻是停在原地望向遠處。
他是在給她留面子麼?
阮歆梨拽着袖子快速地抹淨了臉,她小跑着跟上顧明池,抽了抽鼻翼,紅着臉在他身後小聲道:“顧先生,我好了。”
聽到身後别别扭扭的嘟哝細語,顧明池輕輕一笑,眼波流轉,恍若春風拂過枝頭。
“跟緊了,若是跟丢了,我可不回頭找你。”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