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日就到了畢業班會。領了成績和畢業證書,劉老師随口說了幾句囑咐,就結束了。沒有想象中的大張旗鼓和煽情,可能因為大部分人還是會在市一小直升劃片的師澤中學見面,隻有一小部分人會去私立中學,譬如志勵。
林辜月留下來做最後的大掃除。她呆讷地擦着玻璃,有一道奇異的黑色污漬一直都擦不幹淨。背邊傳來汽水滋滋啦啦的聲音,餘光裡,許俊傑正拿着一瓶可樂。
她認真地和那道黑痕奮鬥,不以為然道:“你打算潑我身上還是潑在我正在擦的窗戶上?”
許俊傑握着可樂瓶,愣住了,然後說:“你想多了,我是要自己喝。”
“哦,行吧。”
“讓開。”
許俊傑突然從她手裡把洗潔劑和抹布抽走。
他很用力,整面玻璃都在震,但還是沒擦幹淨。林辜月開始煩躁,沒好語氣地說:“行了吧,東西還我。”
許俊傑頓了一下,把抹布放到桌面上。
“我剛剛真沒打算潑你,還有窗戶。”他冷不丁道。
“我知道了。”
“道歉呢?”
林辜月覺得好笑:“你在向我要道歉?”
“對,道歉。”
“……”
“道歉。”
“……”
許俊傑忽然似喃喃道:“所有人在我的同學錄上都隻寫了名字。”
“你哥們兒呢。”
“也是。”
“和我無關。”
“道歉。”
林辜月忍無可忍地轉過身:“你還好意思向我要道歉,我本來是不想和你說話的,現在有了,許俊傑,你這個王八蛋,請立刻走開,否則你不潑我,我就要潑你了。”
林辜月威脅一般地提起水桶。
許俊傑閉上眼睛,說:“你潑吧。”
林辜月皺着眉頭,直接掠過他,去廁所換水。她回來時發現,玻璃窗上的那道黑色痕迹已經沒有了。
等長大以後,林辜月再回想起這一幕,猜想有些髒污恰好可以用碳酸飲料清潔,或許是許俊傑用可樂擦掉了那道黑色痕迹。當時她還小,沒懂為什麼許俊傑非要讓她潑他。後來她明白了,他們這種人的世界隻有兩種身份,加害者和受害者,原來許俊傑是在抓住最後且難得的成為受害者的機會。至少在那刻,他在希望自己轉變身份,成為一個可憐人。一個和别的同學一樣,被霸淩、刁難的可憐人。
林辜月剛要刷卡進小區的大門,從頸後幽幽地伸出一隻手,正正反反的電子屏幕貼上她的臉。她吓了一跳,定神晃眼,仔細辨認,是短信界面,上面寫着:“兒子,志勵分班出了,你和辜月分到一個班,今天喊她來家裡吃飯。我和她媽媽說了。”
手機的主人除了沈嘉越也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林辜月長歎一口氣,揚起嘴角。
認識這麼久,她頭回對他涎臉賴皮:“你不生我氣了?”
自從他得知她見到且放走了葉限以後,便一直悶悶不樂,也不和她說話。以往兩個人吵架,都是沈嘉越犯錯來道歉,但這一次輪到了林辜月,她隻能心虛。她确實做得不對,更糟糕的是,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錯得如此離譜。
沈嘉越梗着下巴哼了兩聲。林辜月道:“阿姨不知道我們倆吵架了吧?”
“我們吵架了嗎?”
最終這個台階還是讓沈嘉越向她展開。林辜月忽然不是滋味,陪笑:“沒吵架,沒吵架,誰說我們吵架啦。”
“切。”他點了點她的額頭,“而且,我們和葉限也沒吵過架。”
林辜月愣了愣。
“沒吵架,沒吵架。”
對啊,她應該是知道的,可究竟為什麼。
林辜月怎麼也不會想到,走進小區沒多久,她會在乘涼亭看到溫瀾和鄭克。
他們牽着手,坐在一起,靠在對方身上。
好像電視上的紫薇和爾康。
林辜月瞬間傻眼,趁他們還沒發現他們,拽着沈嘉越拔腿就跑。
沈嘉越繃不住臉,亂叫:“跑什麼啊——我要吐了——”
她的頭皮發麻,隻剩逃跑的本能。
“高興啊!我們終于能在一個班!我高興啊!”
林辜月刻意地忽略了那天看見的畫面,但生活中的細節總能把她拉回記憶裡,比如秀珠女士家的電視機正在播放的《還珠格格》——這是唯一一部她完整看完的言情劇。
正放映到紫薇和小燕子在同一天分别嫁給了爾康和五阿哥,半躺在沙發的林辜月突然問道:“你當初為什麼會和爺爺結婚?”
秀珠女士在試衣服,和鏡子裡的她對視。
“我和你爺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拍了婚紗照,按照我們那兒的傳統,這就算相親。如果不滿意的話,就把照片撕了,滿意的話就留着。你爺爺比我大十歲,我哥哥當時是非常不同意我一個十八歲的嫁給他一個二十八歲的。也挺好笑的,有人說撕掉照片就太不給面子了,最後就稀裡糊塗的結婚了。”
“那難怪會離婚,因為沒什麼意思,對吧?”
“一開始也不是完全沒意思,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發生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所以後來變得沒意思了?”
“等等啊。”
秀珠女士皺皺眉,進屋又拿了幾條首飾,叮鈴咣當,聲音和裙擺一樣錯落有緻。
“或許也算是後來。生完你爸帶孩子的時候,到市裡開始從收廢品到開店做生意的時候,做飯拖地地的時候,我總是覺得沒意思。唯一覺得有趣的時候,就是看書。有陣子,我在看《資治通鑒》,忽然有一天怎麼找也找不到,我才發現被你爺爺拿來墊門縫了。我心想你爺爺真是一個沒意思的人,于是我就離婚了。”
“那你喜歡過爺爺嗎?”
秀珠女士聽到林辜月說“喜歡”兩個字,笑了一下,說:“剛上初中就有男生表白了嗎?”
林辜月搖頭,凜然道:“沒有。”
“你媽媽又不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