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常在六月告别,也總在九月重新開始。以至于近十年來,林辜月對四季的感知與小學生課本上的童謠相反。她向來覺得夏天像在凋零,而秋天像在發芽。
高一和高二都在一中的新校區,離林辜月和沈嘉越的家很近。學校附近有一條高峰期永遠在堵車的單行道,她上高中也不用劉嬸接送了,坐兩站公交車過個橋,接着再走路,反倒比開車方便。
報道日,她起得很早,喝着牛奶,帶着耳機聽生物股長在三月發布的紀念專輯,十分鐘的路被她走出了半個小時的悠哉。
盡管她來的如此早,校門口已然站了兩排斜挎紅底金字绶帶的學長學姐,像很盡職盡責的彩色兵馬俑。
他們同時凝視着她一個人。但她畢竟不是皇帝,不可能覺得自己正被朝拜。頭頂的迎新橫幅舔着空氣,鞋面浮動紅黑的倒影,她莫名其妙地後背發癢,抱起胳膊,手指摳着手肘紋理,提起一口氣,憋在胸膛。
“嗨,學妹。”
肩膀突然被人摁住,轉頭是一個學姐,長了一雙微挑的杏眼,熠熠閃着精光,嘴邊的笑倒是完全不藏,咧得極高,薄薄的蘋果肌給臉側堆出柔軟的弧線。
學姐說:“看你校服,你初中也是志勵的吧?”
高中的校服還沒登記尺碼,學校在暑假下達通知,新生在開學一個月要穿初中的校服。所以林辜月今天穿着志勵發的的襯衫來學校。
她不明所以:“啊……是。”
“我叫向秋澄,也是志勵畢業的。現在是一中的話劇社社長,請問學妹考慮好高中參加什麼社團嗎?”
向秋澄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林辜月的肩頭,臉上的笑意愈來愈盛。
“呃……我應該不太……”
她的拒絕還沒從嘴裡擠完,面前閃現出一個學長,表情和旁邊的向秋澄如出一轍,二人并肩時活脫脫一對陰陽狐狸。
“如果你考慮參加社團的話,很歡迎你來我們話劇社。”
林辜月左右望望,他剛剛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執勤老師估計實在看不下去了,喝令道:“向秋澄!高宇溪!你們兩個幹什麼呢,報到日不允許做宣傳!”
“老師!我們是在給學妹指路呢。學妹,你剛剛說你是哪個班來着的?”向秋澄大喊,裝個樣子給老師,然後壓低了聲音,“要是關于話劇社你有什麼問題,你就來高二十班找我,或者去六班找我小弟高宇溪也行,他是我們的副社長。你長得這麼好看,很适合演戲的,一定要來啊。”
高宇溪附和:“一定要來啊。”
“……我會考慮。”
聽見了她的回答,向秋澄滿意地點頭,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去吧。”
林辜月艱難地開口:“學姐,我是高一二班的。”
“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班級……”
高宇溪嫌棄地瞥了向秋澄一眼:“操場左邊的勤思樓,二班的話好像是在五樓。”
“好的,謝謝學長學姐。”
林辜月點了點頭,扣緊了書包,快步向操場走去。
高一二班簡直是被上天選中的絕地。離校門口最遠,前門是年段辦公室,後門是廁所。林辜月完全可以預見到睡遲的同學,滿頭大汗地越過整個操場,爬完五層樓梯,好不容易踩着鈴進班,卻被剛好走出辦公室的班主任逮住的場景。
任何人在高中生活裡放飛自我的草稿計劃,都能在看見班牌的那一秒中煙消雲散。
林辜月到的太早,重新戴上耳機,順便把每層都逛了一遍。她很喜歡空蕩的走廊那股陰森森的涼氣。等晃晃悠悠到教室,班裡已經稀稀落落坐了不少同學。角落靠窗的位置尚在,她舒了口氣,坐了下來。
沒有多久,時洇也到了。林辜月第一次見到時洇口中“一眼就能從人群裡看到的新校服”——肩膀紅,腰部橙,褲腿綠,小動物配色一旦到人身上便說不出的詭異,像從老式塑料海報上落下來的,走幾步路就要撲棱翅膀飛走了。
她由衷在心裡鼓掌,佩服設計者的别出心裁。
時洇扶着額頭:“我不理解一中為什麼這麼安排教室。為什麼隻有我們和一班在這棟樓,而且離校門口這麼遠!而且的而且!老師的辦公室居然就在旁邊!”
“我更不理解你這套校服。”
“真的很像鹦鹉。”她們異口同聲。
新學校報道總是會象征性的積極些,班上很快坐滿。
班主任是曆史老師,枯瘦的手臂撐着講台,開口拖着沙啞的長調。他的腰帶兜不住POLO衫,松垮地垂到講台,金屬扣咯噔咯噔地敲着桌子,比嗓子裡的聲音響亮。
時洇耳語:“他長得跟愛新覺羅胤禛太像。”
後來他們這屆都稱呼他為愛老師或者小四,林辜月一直覺得這出自時洇的手筆。
愛老師的皮扣交響曲停頓,班裡的所有人齊刷刷看向門口。宣陽又遲到了。他無所謂地杵在那兒,目光掃了一圈班級,定點在林辜月,接着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站在兩步遠處,涼涼地再瞥了她一眼。
她的肩膀一抖,張張嘴,恨不得自己會手語。
林辜月的打招呼式的标準笑臉啟動到中途,宣陽斂起睫毛,坐在斜對角的空位。
時洇問:“你認識他?”
“是認識吧……幼兒園和補習班的同學,之前上課一直幫他占座,今天我忘了。”
“他看你的眼神好像想殺了你。”
林辜月暗自抓狂:“但其實我們連好友都沒加過,就說過兩次話。”
時洇伸手撓她的下巴:“你偶爾可以學着得罪得罪人。”
“你不也說了,他好像想殺了我,我不想被殺。”
時洇被逗笑了,接着順着她的視線方向,看着宣陽的背影。
“喔,不過,他看起來好......好像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