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立在雲上的東西,比起令人心碎的空中樓閣,她那個老爹顯然更願意把自己的臆想看做是上帝站在雲梯上對雅各的應允。
伊萊莎忍不住嘲諷:“所以修補房頂的木匠是看在德伯菲爾德‘爵爺’的面子上才給我們賒賬的嗎?”
瓊恩讪讪道:“估計下次老特裡達就不肯讓我們賒了。”
重點是這個嗎!
生個不省心的女兒是怎樣的體驗,伊萊莎跨越百年時光終于體驗到了。
她冷笑道:“說不定人家喝了爸爸請的婚酒,願意給我們約翰爵士一點薄面,允許記賬呢?”
反正他們家的房租地租是綁死的,跑去躲債也躲不了多久。
不過還有一點很奇怪,照家裡這種寅吃卯糧收入都拿去還債的過法,到底是怎麼支撐他們活下去,甚至還噗嗤噗嗤生了七個孩子的?
難道這個“全英格蘭最古老的貴族”還給他們家留了一點薄産?
她再次确認地算了算,家裡目前隻剩下8英鎊了,還欠着11英鎊的債。
秋收的季節過了,不管是收割場還是牧場都在縮減人手,寒冷的冬天即将來臨……
她一想到這些就頭痛。
她媽居然還能擺出一副萬事不愁的樣子,伊萊莎對這個女人生出了一點沒用的敬畏之心。
“唉,這幾年你爹身體不好,前兩年他去沙斯頓找醫生看了,醫生說他心子上長滿了油,”瓊恩用手比了一個沒封口的圓,指着那個小缺口說,“他的心現在就剩這一點沒被油包住,要是這兒也滿了,你爹就要去見他那些葬在金斯貝爾的祖先了。”
她費力地給約翰找補了一番,從前的約翰·德伯菲爾德也是勤勞肯幹的。
那時候他們家裡還有馬。
約翰平時去農場收果蔬雞蛋,瓊恩在家裡加工成熟食,載貨拉去附近最大的市集獵苑堡去賣。
聖灰星期三賣蛋黃醬拌防風草,七月鲭魚便宜的時候賣烤鲭魚餅,冬天賣潘凱爾卷心菜湯。
家裡的菜地種的就是這種薩伏依卷心菜,這一片地區的菜園子裡都種這種卷心菜,從11月到4月都是盛産期,霜凍之後葉子口感會更鮮嫩,過冬的時候吃最好。
複活節後煙熏羊蹄尤其受歡迎,用的是是瓊恩家裡的祖傳的做法。
那時候家裡收入不錯,約翰看到有新鮮玩意兒還會給他們帶回來。
伊萊莎的牙刷就是他爸心血來潮去找木匠做的。
伊萊莎:聽起來挺田園詩意的,然後呢?
然後就是最近數十年的農作物歉收,農民的生活每況愈下。
谷物法廢除之後,大洋彼岸美國的小麥長驅直入,沖擊農産品市場,把本地小麥的價格擠兌得愈發可憐。
再加上兩個孩子的去世——沒錯,苔絲和伊萊莎之間還隔着兩個在襁褓裡就夭折的孩子。
約翰就是那時起喜歡去羅利弗酒店喝一杯麥酒的,他那時還算克制。
近幾年來喝得越來越兇,把身體也喝得糟糕了。
聽完瓊恩的憶往昔,伊萊莎臉上不再挂着嘲諷的冷笑,隻在心裡無語。
她爹被生活打壓得沒了心氣确實不幸,所以他現在就做着天降餡餅的美夢,資不抵債還敢去酒店撒錢請人喝酒?
“媽媽,要是爸爸走了,我們房子的租約要重新續租的話,租金會漲到多少?”
瓊恩搖搖頭,說:“我看奧哈特老爺是不會再租給我們了,他自家的長工還沒地方住呢,一直想把這屋子收回去。”
“還有苔絲……你爸他老是喝得醉醺醺的,咱們一家又不怎麼上教堂,科林牧師可不像以前特林厄姆先生那麼好說話,他一直覺得我們家破壞了村裡純潔的風氣,我估計到時候還是要搬家。”
得了吧,難道酒店裡面就她爹一個人酗酒?
重點大概還是被瓊恩含糊過去的苔絲,她還記得她姐給那個私生子洗禮的事兒。
不過伊萊莎對此有種天然的偏袒态度:這裡面肯定有隐情,一定不是苔絲的錯!
就算刨除血緣關系的影響,苔絲·德伯菲爾德對伊萊莎來說是個陌生人,她也堅持這個看法。
總而言之,在家裡一堆負資産裡,最有價值的是約翰·德伯菲爾德。
作為三代租約裡的最後一代人,他倒是幸福潇灑,等他酒喝多了一命嗚呼,還可以去見他那埋在鉛棺裡的高貴祖先。
家裡這群倒黴蛋可就要被地主趕出去,淪落到濟貧院被踐踏了。
“村裡有什麼工匠肯收學徒嗎?”
伊萊莎想先嘗試安排一下亞伯拉罕。
一個十三歲的初中生,她不放心讓他去市集找工作,這個年紀去當學徒倒是剛剛好。
瓊恩擺擺手,把補好的襪子放進柳條筐裡,“奧哈特老爺看不慣我們這些不下地的人,他巴不得整個村裡都是他的佃戶。”
“以前的泥瓦匠皮匠都搬去獵苑堡了,那裡是個大集市,也就老特裡達還留在這,他老了,不想動了。”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去獵苑堡看看,能不能找個活兒幹。”
瓊恩大吃一驚:“傻孩子,現在獵苑堡哪裡還招工!我看你不如去你姐姐那兒,苔絲總不會不要你。”
嫁給上等人的姐姐?
伊萊莎好奇地問:“苔絲在做什麼,她有給你寫信嗎?”
“她上次走之前說要去北邊找她丈夫,在那邊辦個農場。不過上個禮拜我收到她寫的信,是從我們這個郡寄過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改主意了。”
……去找苔絲嗎?
伊萊莎有些躊躇。
獵苑堡離這兒不遠,就算搭不到車隻能步行,半天之内也能走個來回。
苔絲寫在信裡的地址她卻不識路,也不知道要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