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頭發長長俱是祖母給他修剪,是平劉海,斜劉海,還是眉上劉海,是翹邊短發還是坑窪短發,完全看祖母當時的手感。剪壞了,她就哎喲哎喲地翻出帽子給他戴,若是覺得剪得好看,就要圍着看兩圈,滿意地咂嘴。
“好看。”
巫鎮裕招他到身前,整理他的發,忍不住搓揉他的臉頰。笑笑地撚去沾在臉邊的碎發。巫奉延感覺臉鏽住,仿若闖進誰的愛巢,他們嗎?剪刀和木梳一齊放在矮幾,情不自禁地啃指甲。無相跑回廁所洗臉,嘩嘩聲中她問:你跟他?
我跟他。這就是答案。她失魂落魄地走了,語言堵塞在斷裂的大腦神經中,她要先想好才能準确地表達出來而不是在他們面前大發脾氣,她真的要想想,可是從哪裡開始想呢?是她和祝斯睿離婚導緻的變化嗎?還是說是在肚子裡的時候她吃錯了什麼東西導緻的變化?有可能是誰帶壞誰嗎?可她看無相不像是壞孩子。這是可以被帶壞的嗎?他跟他算什麼?她要上互聯網,上圖書館去尋找答案了。
他們不知道她有多少思緒和懷疑,在她離開後靠在一塊兒玩新買的玩具,滿心是喜悅的新世界,笑聲像糖果填滿房間。巫鎮裕或許知道,他就是不在乎,人生脫離的好處在于無論對方覺不覺得惡心都跟他們無關了。
巫鎮裕去拆石膏那天下大雪。無相首次看見雪,眼睛在哇,鏡框快掉到鼻翼。三山不下雪,冬天的表現形态主要在植物和氣溫上,雪白的氣象就像是世界得了白化病。無相張嘴接雪,被巫鎮裕捂住嘴。
“髒死了,不準吃。”
“這是天給的。”
“天給的也很髒,不止給好的東西好嗎?”
無相認同這件事,不再嘗試吃雪,張着手接雪,看它融化,笑得像癡呆兒。巫鎮裕哎喲幾聲,講他傻。終于又可以追跑對方,然後撲倒在雪地一齊傻笑。不要再受傷了巫鎮裕。他說。巫鎮裕馱着他站起身,這才是我想跟你說的話,你受傷我就死掉。有這麼嚴重?就有這麼嚴重。好吧。怎麼告訴你我的整個生命都将有“受傷”相伴。
當天晚上,無相把他藥暈,太容易了。他給他喝什麼他就會喝,不在非必要的生活小事上拒絕無相是他的習慣。習慣養成難,戒除更難。剛把巫鎮裕搬到床上,剝去他的衣服,浚酉就從窗口跳進房間,手中拿着兩支沒開筆的毛筆。
“可惡,遮着一點啊!又不是我男朋友!”浚酉大叫着背身。
“二哥又看不清。”
無相到廁所取了毛巾來蓋在巫鎮裕腹股溝位置,遮蓋住浚酉不想看見的地方。
“看不清又不是看不見,恐怖。看看三級片就夠了,小弟的男友我才不樂意看。你準備好沒?别做到一半人醒了,到時候得恨死我。”浚酉繞到廚房拿碗,踢凳子到床邊。
“不會醒的,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會醒。”
“好,你再确認一遍,開弓可沒有回頭箭。”
“不回頭。”
浚酉歎氣,拔出綁在大腿的小刀問無相開在哪裡?他糾結了會兒說開在肩膀,不太容易看出來。開口利落,血接了半碗就讓他按住傷。浚酉割開手腕放了些血進碗裡,攪了兩圈便稠似墨汁。他們一前一後地爬上床,一人拿一支毛筆,在血碗裡開筆。
“私密部位你來寫,我隻寫我能接受的部分。”
無相答應聲,對視一眼,接着異口同聲地誦念咒文。一個從上往下寫,一個從下往上寫。角角落落全部寫滿。浚酉寫得比無相快,收手就沖進廁所嘔血。儀式改天換命,他做見證,傷害不小。而真正的傷害将全部落在無相身上,嘔血隻能算開胃小菜。他回來,無相仍然在寫,臉頰布滿汗水。那些寫成的咒文逐漸由血色轉為透明,消失不見。無相趕在最後關頭寫完,擲筆便去廁所吐。
浚酉站在門邊看定他,緩緩講:“成了,我走了,熬不過的時候叫我。”沒等無相回答,他已從窗戶離開。浚酉和巫鎮裕算得上互相讨厭了。無相默默地擦掉所有血迹,用過的毛筆拿到廚房燒毀,火光印在鏡片上,不覺得後悔。他說過巫鎮裕現在可以變成大演員了,他說可以就是可以。他向來不回頭,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