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川卻眼含熱淚。
“當日賜禮一事,你和父王都怪我蠢笨,可妹妹不過想要借機試探一下。表弟他對我很好,甚至那兩年,我以為自己已經從孟合歡手中搶走了他,我甚至等到她出嫁後才動了手,誰知道--”
“她果然手腕過人,王爺居然會從區區小事上維護她,而陛下,更是借機将我廢位。山盟海誓,不外如是,兄長,如此涼薄狠心之人,真會待我全族好麼?”
高長青卻忽然想到上元那天,白毓口口聲聲說,長甯公主下嫁王府,不過是陛下棋局裡的一步;而他高長青,自诩陛下面前得力之人,竟然一絲也沒有窺見。帝王心術,果然可見一斑。
他不願意再深想下去。
“陛下對深愛之人都如此狠心,何況我們呢?”
高長青默然不語,長久以來的相處和忠誠,怎會被區區幾個字動搖?
“兄長,如今妹妹廢位,咱們家也不再那麼鮮花着錦,烈火烹油,日後萬一有些什麼,看在姑母的情分上,還有小妹無辜廢位,我在這後宮總會安然終老。兄長和父親所求,卻不知會不會如願,甚至牽累全族也未可知。”
“長川,這些事情,自有我和父親操心,你隻要侍奉好陛下和太後,就是為我高家盡忠了。”
高長川慷慨激昂的表情一凝,慢慢地,她面色恢複平靜,幾乎是冷笑一聲。借着夜色,她也并不遮掩:這就是她的兄長和父親,兩人不愧是父子。
也罷,今日是她最後一次插手這些事。再熱切的心,遇到這樣烈火也溶不掉的堅冰,也該懂得回頭了。
高長青安坐在羅漢床上,縱然飛灰撲在他官服上,落下幾處狼狽的痕迹,他也沒有在意。
在長甯公主的殿裡,又和妹妹剛剛吵了一架,哪怕他心中并不願意,還是很容易就想起前事。
被先皇選中在陛下身邊任職時,他年歲已然不小,故而并不用去内書房,對于長甯公主的一切認識,都是從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身上得來。
起初是狡猾,陰險,讨人厭,後來則是聰慧,明媚,惹人憐。可以說,他是看着太子如何成長,從一個自大自負志得意滿的太子,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也看着他如何在這段情愛裡沉淪,都少不了那人的影子。
這讓他讨厭極了情愛,這種讓人失控的東西,對長甯公主,也談不上有好感。
可她确實是一個聰明的人,知道高家哥哥不喜歡她,也很少來尋他,而高長青自己,見識了她從一個軟糯頑劣的小姑娘,成長為一個人人都喜歡的女郎。
那一段時間裡,陛下簡直草木皆兵,将每一個郎君都看做是敵人。
長甯公主一開始并不喜愛太子,也是,太子這樣的性情,如果不是身份使然,怕是沒有女郎會喜歡。可太子就是太子,怎會有人不喜歡他呢?
高長青看着這破爛灰敗的宮殿,簡直恍然隔世,他有一種預感:長甯公主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樣一想,他坐下去時居然踏實許多。
原以為她是自己負氣入了王府,沒想到竟是陛下在背後所做的推動,陛下就不怕,長甯公主再不原諒他嗎?
“兄長,今日宮中忽然收到王府的消息,那邊要求幾個禦醫入府,無論是什麼人出事,咱們都要早做安排。”高長川面無表情,隻想将這件事說完,然後離開這裡,卻發現自家兄長神思不屬,仿佛在想其他的事。
“兄長?”
自家這個兄長向來對自己要求嚴格,儀态舉止都是氏族中出衆的,可今日他卻總是浮躁不安,和往日大不一樣,是今日發生了什麼事,還是,還是因為這座宮殿?
高長青自然知道這件事,他還知道是公主病了...他按下心中的不安,這個就沒必要告訴妹妹了,他隻是道:“你在禦前安排了人手?”
“這些麼,不過是後宮的手段罷了,後妃為了争寵,收買人倒是常事,隻是,兄長你,如果在這殿裡呆着不适,小妹日後會令尋地方的。”黑暗中,她似乎輕笑幾聲。
高長青覺得這笑聲似乎是一把小刀,正貼着他頭皮擦過,落在地上一聲巨響。
他聽見自己問:“你在說什麼...不就是一間普通的屋子。”
高長川卻諷刺一笑:“兄長還真是喜歡自欺欺人呐,隻是,當真能騙自己一輩子嗎?”
高長青有些疑惑,他确實不知道妹妹在說什麼,他道:“我隻是覺得咱們貿然闖入人家的宮殿,萬一再叫陛下知道了,到底不好。而且,長甯公主她,我們屬實欠她許多。”
“哦?可哥哥不是說,做大事總是會有人犧牲的麼?”
她似乎終于從高長青這泰山壓頂不動聲色的人瞧出些什麼,幾乎是幸災樂禍道:“父親總罵我為情所困,不知進取,可哥哥似乎比我困的更深。”
“那當年長甯公主求哥哥助她脫困,兄長為何不應呢?這樣一來,她就不用嫁給攝政王世子了,說不準,他還會像如今喜愛世子一樣,愛慕着你哩!”
電光火石間,明月的光芒照進來,高長川看見兄長面色煞白,仿佛心底深藏最不堪的事情被人點破。
“上元佳節,孟合歡為心愛的奚世子跳了一曲遙愛,兄長親眼所見,難道都沒有稍稍的觸動?”
“閉嘴!”高長青立喝一聲,他從來沒有如此對待妹妹,可她怎能,怎能...高長青無力地垂下眼睛,密密麻麻的刺痛終于在指尖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