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金光大盛。
烏塗仿佛吞下了一輪太陽,那太陽在它腹中滾燙地輪轉,穿透層層腥臭的皮囊,照徹長夜。
短到極緻的甯寂後,烏塗嘯叫着掀起了齊天的巨浪!
它口中噴血噴墨,觸手狂亂拍打,整片海被它攪得昏天黑地,腐臭不堪——
燃晝燈的金光刃在它體内翻攪,将一切都攪成了血沫。
這一發狂,近乎碎作兩半的船被它撲騰起的海浪退遠,一面飄搖一面解體。
而白望舒立在半空,早已支撐不住。
巨無賊被劇烈的疼痛攪得不得安生,滿月般的混濁眼珠變得血紅。勃然大怒間,瞥見那單薄的身影還立在半空,猝然驚嘯抽搐着後退,同時揮出觸手,猛地将那人擊落!
那水綠的單薄身影如一片青葉,在疾風驟雨中,筆直地墜入大海。
“放開我!!”
在船頭與白薇撕扯多時的朱砂看見白望舒被打進海裡,猛地怒吼一聲。
她一掌拍開白薇,生生徒手扯斷捆在自己身上的花枝法器,縱身跳入海裡。
白薇摔得半死,舉着隻剩個鞭子把兒的法器,震驚搖頭。
“這小妮子瘋了……”
她才歎罷,倏而一道罡風擦過,一白衣女子禦劍從天而降,身披銀白戰铠,馬尾高束,周身冷意滔天。
她揪住白薇,劈頭蓋臉便問:
“方才那陣金光是誰弄的!?”
白薇被突兀出現的人粗暴一晃,一時語塞,隻指了指那仍在咆哮撲騰的巨烏賊。
許是她的動作和神情都太麻木,那女子見了,如遭當頭棒喝,仿佛一瞬間抽幹了所有力氣。
她踉跄兩步,冷峻的臉上竟顯出一絲絕望。
白薇這才緩過神來,忙答道:“被、被那大妖打進海裡了,沒死。”
那女子臉上血色頓時回轉,望向蒼茫大海。少頃,二話不說,解下披風,縱身往海裡一躍。
白薇滿腔疑問和震驚,她忙不疊攆出兩步,扒着船舷,搖頭驚歎:
“不是,這一個兩個都怎麼回事……”
海浪下數米,還透着光的海域内,一襲水綠衣衫的人還在緩緩下沉。
海下的世界與海上截然不同,無風無浪,隻餘一片漆黑。
白望舒的玉钗散落去,烏發雲霧一樣散開,在水中海草般搖動。
她微阖的雙眼已經失焦,唇角逸出一串細碎流朱似的氣泡。
寒蟾劍與她一同墜下,也早不知沉到哪去了。
沉悶的水壓着她,吞沒她,将她緩緩送入更深的漆黑中。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白望舒意識彌留在一線,還隐約看見一縷縷淡紅從自己身上逸散出去。
那是她的血。
她要死了。
一個這麼懼怕大海的人,最終卻要喪生海底,葬身魚腹,老天奶還真是愛開玩笑……
神思恍惚間,頭頂原本透光的海域投下一片陰影,飛速朝她移動。
白望舒動了動唇,逸出最後一串氣泡。
這情形,應當就是走馬燈了罷。不然,她怎麼會好像見着了江淨秋在拼命朝她伸手呢?
白望舒動了動指尖,在極端的疼痛與寒冷下阖上眼皮,失去意識。
*
巨烏賊,急急的雨,陰雲,刀鋒,一望無際的海。
一片混沌中,白望舒仍在浮沉,她驚疑地發覺自己竟能在海底呼吸。
周遭漆黑得可怕,仿佛走一步就能吞沒她的四肢。
她試圖撥開這黑暗,才伸出手,就察覺黑暗中有無數冰冷的視線。
白望舒驚懼不已,縮回手,緊緊抱住雙肩,把身體縮得很小,很小。
可那些東西沒有放過她,密密麻麻的觸手從黑暗中湧現,從四面八方逼近。
她恐懼得發不出聲,又逃不脫。
那些東西纏住她,捆住她,強行撕扯開她的四肢,将她嚴絲合縫地束縛。
冰冷的,粘膩的,越湧越多,越纏越緊,像是要生生将她絞到窒息——
“白望舒……”
一根觸手破開她的嘴巴,洞穿了她整個身體——
“白望舒,醒醒!”
白望舒驟然睜開眼,渾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喘息。
她驚魂未定,雙眼圓睜。呆了好一會,才看清眼前江淨秋的臉。
江淨秋身上特有的昙花香氣暖暖地包圍着她,一下将她從那潮濕可怖的夢魇裡拉了出來。
白望舒的心理防線一瞬崩塌,她一頭撞進江淨秋肩窩裡,悶聲大哭起來。
“師姐——”
她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出湧,雙臂死死抱住江淨秋,像要将那些可怖的記憶通通丢到天外。
江淨秋先是一僵,旋即緩和下來,兩手輕輕地,攏住她的肩膀,笨拙地安撫。
白望舒卻渾然不覺。
她壓抑許久的委屈一旦放出,哭得昏天黑地,嘴裡胡言亂語。
也不知哭了多久,喉嚨啞了,發不出聲了,才從江淨秋身上滑下來。
抹抹眼淚和汗,坐直不吭聲了。
“……”江淨秋頂着濕透的肩窩,面無表情:“哭好了?”
“嗯。”
“吃飯吃藥吧。”
她起身去了一會,回來時端了個粥碗,還有一個小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