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希望接近梁韻亭,最好與他熟稔起來,但不是以剖白自身的方式,哪怕剖白的部分隻是在他的記憶磐石中風化出一道碎屑。他在最渴望吞食眼前堆砌成精美容顔的血肉時,也沒有忘記梁韻亭依舊是觸發他第六感的重大嫌犯。那副美豔畫皮下可能是危險殘忍的反社會人格者,在徹底排除梁韻亭的嫌疑前,他與他隻能存在單方面的工作關系。
但梁韻亭确實是一個專業的臨床心理咨詢師。他差一點就被引導說出不該說的東西。
黎耀起身準備告辭:“謝謝你的時間,我有感覺好很多。”
梁韻亭也同時站起,送黎耀走出臨時診室:“黎警長太客氣了,希望您不會覺得我是不自量力要‘治療’您,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想和您作為朋友聊聊天。我才要問您不介意吧?”
“有幸成為梁醫生朋友的話,我們之間就不要再說敬語了吧?叫我黎耀就好。”
“好的哦,黎耀哥。大家一般會叫我韻亭或亭亭,别的稱呼也可以,按你喜好。”說完,梁韻亭撲哧笑了一聲,“這樣說話好奇怪,像在幼稚園認識新同學一樣。”
黎耀本來被因為梁韻亭突然親密稱呼他而略有尴尬,不料對方先暈紅了臉,他放松地笑了笑:“看不出來,你其實是社交恐慌症嗎?”
“這就被發現了嗎?”梁韻亭雙臂在身後,一刻不停絞着手指,“我其實蠻害怕社交的,我怕說錯話,還容易想太多。讓你見笑了。”
黎耀驚訝:“但是你的工作,不是要一直與别人交流嗎?”
梁韻亭說:“你也覺得很奇怪吧?不過,很多選擇醫生職業的人初衷就是治愈親人或朋友的疑難雜症,我也想通過這種方式治療自己,會不會好理解一些?”
“原來如此,那你還真的是很辛苦。”黎耀想摸摸他看起來很柔軟的頭頂,但他隻是轉移了話題,“對了,你也要去吃飯了吧,需要幫忙收拾一下嗎?”
“不……”梁韻亭下意識拒絕,又改口道,“不麻煩你的話,非常感謝。”
黎耀把桌椅複位。那個靠枕果然是梁韻亭帶來的,他拿起來拍了拍灰,用薄塑料袋包裝好,塞進背包中。
梁韻亭說坐輕軌回家。黎耀在警署門口與他告别,用1.2的原生視力在一樓窗前目送梁韻亭的背影到達十字路口,快步走出門,不遠不近地跟上去。
梁韻亭在地鐵口的連鎖店面買了一杯手搖茶,還沒吸上一口,一個正排隊的寸頭男人忽然拉住他。
黎耀在一家報刊亭前随手抽出一本雜志,用餘光觀察他們。
如果未來會有人知道故事的全部,問起這一節轉折的因果,梁韻亭會以他的牌照發誓,他原本真的隻想回家躺下。
他也想不到在偌大的蘭港會見到他曾經放棄過的獵物。
寸頭男是他還存有世俗意義上的道德觀時認識的。那時他初到蘭港不久,處決了第一個目标對象,連續一周處于一種絕望的興奮中。他不得不日夜買醉,喝到雙手顫抖,以掩蓋控制不住的軀體化反應,反反複複自我欺騙。
寸頭男是Fork,坐到他身邊卡位的一瞬間他就知道了。
那些愚蠢的Fork和一知半解的内幕人士總以為Cake像遲鈍的素食動物,隻有大難臨頭時才知曉真相。但素食動物會讀到空氣中的殺意,會因為即将到來的威脅而顫抖。
而對于梁韻亭,遇到那些粗魯的被生理支配的同類,還會引起他殺戮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