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脫身機會。Lucia她們或許還不清楚黎耀調查的深度,她們以為這是屬于梁韻亭的告别遊戲,黎耀是恰巧合适的配角。唯有梁韻亭了解讓黎耀活下去的危險所在,不僅僅是對于他。
但他什麼也沒想。在梁韻亭意識到他做了什麼時,他已經進退維谷。
直覺,第六感,一閃而過的沖動,whatever,任何梁韻亭不信任的有關潛意識的解釋。
利器從四面八方割上皮肉,恍惚中類似不明物的噬咬。
梁韻亭想象自己在經過怪物的消化道,像勇者一樣找尋打開寶盒的鑰匙。他其實是一個富有想象力的浪漫派,更通俗的說法是中二病。有那麼一兩次,他在油畫課與創意寫作課上大放異彩。更多的時候,他的想象力用于抵抗外界的惡意。
“他們好幾次打翻紅墨水瓶在我的椅子上,有一次我沒注意,不小心坐了上去,他們到處說我來了‘那個’,興奮地像一群猴子。”
“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他們竟然覺得紅墨水和經血是類似的東西,好笨啊!生理課不是一年級的必修嗎?……你不覺得好笑嗎?”他還不懂向志豪為什麼表情嚴肅。
他被那幾個孩子屢次捉弄得傷痕累累後,才遲鈍地意識到這比普通的惡作劇嚴重得多。他把他們看成不值一提的二維生物,對向志豪舉例他們的種種愚蠢之處。
向志豪讓他放清醒點。後來,他去研究意識的欺騙性如何在物理世界發生作用。
他有一段時間覺得向志豪很虛僞。向志豪與嚣張的富家子們的言語交涉,和他自欺欺人的忍讓,梁韻亭懷疑哪一種反應更正确。如果結果都是變本加厲。
梁韻亭最開始對黎耀的描述也沒錯,他們的關系其實并不緊密。向志豪忙于參加比賽、籌備社團和升學,梁韻亭漸漸學會不打擾他。也許是什麼信息刺激了大腦颞葉,或者是未來的去向已經塵埃落定,向志豪忽然想起很久沒有見過梁韻亭了。向志豪去找他時恰好發現“他們”對梁韻亭的邀約,對他說:“你不要去。我快畢業了,他們不會怎麼樣的。”
梁韻亭沒有拒絕。
他存着點希望向志豪對他感同身受的報複心态,沒有同說好一般提前回家,而是在校園安靜後,躲在閑置的體操室外牆根,從防盜窗偷看。
無論向志豪真的能說服他們暫停幾天對他的玩弄,還是向志豪也被一視同仁地教訓。梁韻亭都沒意見。
他不得其解的在于,接下來的結局是意外還是蝴蝶效應。
向志豪與他們發生口角——合理,向志豪與他們動了手——不同尋常,但也能理解。
向志豪手臂蹭到了裸露的螺絲釘,流了血。
“其實我有一個救他的機會,也或許不是一個。但我太害怕了。對不起,對不起。”
梁韻亭隻能聽見汗珠落到玻璃闆的聲音了。他以為黎耀應該暈過去了,開始放肆地自言自語。
再挪動兩步,他就能夠到按鈕。
但就像那個時刻一樣。梁韻亭僵立在原地,周身麻木,連眼珠也無法轉動。
隻在幾個瞬間,年輕男孩之間的沖突打鬧,變成了一場集體殘殺。向志豪被掼在地上,四肢與脖頸被兩人死死壓住。
剩下的一個先是愣在一旁,而後也在叱罵聲下加入。
不到十分鐘,向志豪從劇烈掙紮到不再發出聲音。出力最多的人咬上向志豪的手臂,順着破口生生撕下一塊肉。不知誰找到把刀子,開始切割肢解。
梁韻亭沉默地目睹這場暴行。哪怕他看見向志豪的手指在中途動了動,他也沒有尖叫。
他失去了當晚後面的記憶。他被清早收垃圾的大叔叫醒,惶然撞開體操室的門,看到靜默的器材與整潔的地面。梁韻亭謝絕大叔好意問候,回到教室平靜地上完了一天課。
是重感冒還是腸胃炎,他記不太清了。休過一周病假複學後,他聽見同學們都在讨論河邊發現失蹤者的屍體。
他與往常一樣,是從不參與讨論的孤僻書呆。
梁韻亭順從長輩意願讀了國際高中。他在參與父母的一場飯局中,聽說了Fork與Cake的奇異現象。
“您聽說沒?最近出現了幾起瘋子當街發狂的事件,和基因變異有關系。”
“現在這社會真是混亂,好在李議員成功當選,也讓我們安心不少啊。”
“祝賀!”“恭喜!”
……
從灌滿硫酸的容器裡取出無效的解藥。看着水流淹沒頭頂卻無能為力。在倒計時中親眼見證胸腔爆炸。
梁韻亭回憶着他們的死法,找回了一點力氣。他緩緩蹭動膝蓋,擡起手。火焰覆蓋了向志豪送給他的書、筆記本和毛絨擺件,照亮斑斑血痕,花瓣一般落滿他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