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不明白,太後娘娘所言何意?”
太後話鋒一轉:“你對老四,知之多少?”
溫雪心道,她須得謹言慎行才是。
“小女冒昧,此前确實聽聞四皇子生來與凡人不同,如今幾番接觸以來,才知道傳言便是傳言,做不得數的。”
“哦?”太後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容公子……四皇子雖于常人孤僻寡言、不善交往了些,可絕非傳言說的那般……癡傻,反而是絕頂聰明之人。”
若不然,怎會喜歡天工、九章那類書,就在上一世,她也是知道他是個聰慧之人。
太後忽然笑了笑,先前的威壓和氣勢一斂,“你倒是慣會花言巧語,老四的個性……”
長長歎了口氣,“你可知,他自小便與人不同,老大老二年三歲便能識字,五歲便能詠詩,可他,直到四五歲還說不出話來,也對旁人愛答不理,皇宮上下都将他當障兒,到最後,他母妃也因他失寵,在他八歲那年自缢而亡。可他……卻是一滴淚也未曾流。”
太後像是回憶及了什麼,長歎一口氣。
“五年前,哀家在後山樹林裡遇到老四。他一個十歲的孩子,躲在樹幹後邊尋些野地裡可以吃的野菜,才知他便是這麼過活,面黃肌瘦如同七歲小兒,便将他帶回慈甯宮。如今,性子總算是好了些,但于常人,還是相差甚遠。”
溫雪喉頭緊了緊,從哥哥那她便已經有所耳聞,可仍是知之甚少,沒想到是這般的。
一個無權無勢,無父母的庇佑,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該活得多麼艱辛。
所幸的是,他依然長成如今翩翩少年的模樣,且若不是在人多時,周圍人指不定瞧不出他古怪的性子。可這,正是他的症結所在。
太後同她說這些意欲何為,溫雪心中已然有了些想法,卻不敢再妄自揣測太後的意思。
靜默了片刻,太後讓她擡起頭來,睨着眼,細細打量了一番她的臉,道了句:“倒是個美人胚子。”
而後正色道:“方才吓唬吓唬你罷了,依溫尚書家的地位,将你送進宮也未嘗不可,隻不過……哀家要你做一件事情。”
被那句“送進宮”吓了一跳,溫雪低下頭,恭恭敬敬地聽着。
“請太後娘娘指示。”
太後道:“我要你将老四變成正常人的性子,你可明白?”
此言一出,溫雪沒有多少驚奇,隻覺得此事有些難辦。她本想,若是容适當真做不到與同輩子弟一般生活,那便也不勉強他,可如今太後如此強硬……
她該如何與容适相處?
溫雪鞠了一禮,“小女不甚明白,可否請太後再明示些,将四皇子的事,多告知小女一些?”
太後點了點頭,繼續看着她道:“老四生性孤僻,這些年在宮中深居,更是極少與人交流,我這太後,總還比不過與他作伴的一隻野貓,好不容易才叫他與老大來往走動,這太學,卻是如何都不肯去的。”
言及此,太後不似高高在上的太後,反倒像個普通的替子孫擔心的老婦人。
“如今,你與他交往得好,哀家便希望你有辦法,像個正常人一般,入太學,進德修業。”
太學對這些子弟來說有多重要,溫雪再清楚不過,不僅是知識、地位的象征,更是未來仕途的重要鋪墊。
但凡有些權勢的公子,都會被送往太學,進學修禮。
将他變得像個正常人一般與人相處,不是像這一世般畏生孤僻,也不似上一世一般偏執冷漠,這也是溫雪的期望。
溫雪應下了,太後看着她的眼神,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或許,找個人來陪着他,便是她這一生能為這個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
看着溫雪退下的窈窕身影,她不禁憶及幾十年前,自己也還是這般青蔥少女之時,便入了宮,自此便在深宮之中百般掙紮,隻為找尋生存之道。
當年那些妃子子嗣,早已沒了個七七八八。坐到這個地位,她做過多少狠辣手段,哪裡記得清楚。
她自得于她的高明手段,能把控得住人心,到頭來,回頭一看,身邊之人陸續消失,竟然隻剩自己一人,孤苦無依。
前半生腥風血雨,後半生吃齋念佛。能為這個孩子做些事,也算是彌補心中有所虧欠,安息那些午夜夢回裡,嚎啕或啼哭的靈魂。
*
“溫雪……”
容适的聲音低低地在耳邊響起。
溫雪回過神來,對上了他的眼神,他卻趕緊将目光挪開了。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抿了抿唇。
雖然他總不說話,溫雪卻看得出,他定是為她的走神而苦惱了。
依照他的性子,此刻指不定會覺得她走神,是他的緣故。
果然,他開口道:“可是我……讓你覺得無趣了。”
溫雪輕笑,眼裡似有光,“怎會,我隻是在想,京城裡這些個地方咱們都去遍了,接下來該去哪裡玩呢。”
說來是去遍了,實則容适還是不願去些人多的地方。
溫雪歪着頭想了想,“子安,你可是不願與人接觸?”
說到這個,容适神色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太愉快的回憶,本能地有些抗拒。
“我讨厭那些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