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身上沾染上的落葉掃去,擡起一隻隔壁,向她伸出手。
一瞬間,他這般剛毅的模樣,似乎與上一世的那人重合了,又交錯開了。
溫雪心底打鼓,不知是因着樹上太高還是其他的,她還是伸出了一隻手,搭在下邊那人的手上。
他的手,比她想象中寬厚些。
也比她想象中有力一些。
天旋地轉一瞬,她便落在了地上。
……此時,她隻心道,若早知如此,當初必然不會帶他來這個地方了。
但現下,她沒有後悔的機會,既然已經進來了,便是須得去藏書閣走一遭了!
若是不去……豈不吃虧?
此時的藏書閣,恰好是無人問津之時,但大門素來是敞開的。
溜進裡頭,溫雪不由得再次贊歎,太學藏書閣,果然是堪比京城最大的閣樓,氣勢恢弘,放眼望去,滿目都是書籍。
她想,若是有人将此處的書全看下來,那定然是個怪才。
“子安,你說過你喜書,對吧。”
容适點了點頭,看着她眼裡泛光,神采奕奕的模樣,心情不由得好了幾分。
“那這般多書,可曾見過?”
“未曾。”
溫雪一臉豔羨,“若能常在此處讀書,該是多好呀。”
她這話帶了幾分試探,“可惜我是女兒身,不得入學……子安,你應當是可以入學的吧,你可對此有意?”
她有些期待容适能一口應下她的話,然而并沒有。
溫雪目光黯了黯,果然他還是下意識排斥在這樣的環境下與人打交道的。
也是,一個自小同自己相與了多年的人,如何能飛速流于大衆,何況是與那些個普遍道貌岸然之人相處。
他能在她和太後的努力下,改變到如今地步,已是不易。
她将失落的心思收起來,“子安,你想看什麼類型的書?此處都有編号,還細分了類目呢。”
“好。”
他沒有回她先前的問題,便在此時應了一聲,顯得乖巧。
窗格子外的光映進來,落在這一排排的書架上。
“此處乃是官家記載下來的史書,此處則多是一些民間的奇聞怪談,還有此處……”
溫雪一邊絮絮叨叨地講着,一邊慢悠悠地同容适走過浏覽過這些書。
藏書閣類目詳盡,連書名也标得細。
除去他上回提到的《天工》《九章》,溫雪講起了其他類似的書。她可是提前做過功課打聽過的,這些書目冷得很,博學多聞的文人恐怕一輩子也讀不到。可令溫雪沒想到的是,他竟多數都知曉。
溫雪由衷贊歎道:“子安,你怎的看了這麼多書?”
這下容适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了,“想看,皇……奶奶會給。”
怪不得。
如此看來,太後對容适果真甚好。
忽然她瞧見了一本書名,唔,她于自家書房找了幾回了都沒能找到,終于叫她在這兒見到了。
正想擡手去拿,容适卻先她一步将這本書抽了出來。
“你也知曉這本書嗎?”
容适點了點頭,“《萬國志》,記載了除天啟外的二百零八個地方。”
他竟是能将内容都背出來。
不得不說,溫雪着實感到了訝異。
本以為他隻是個于深宮之中隔絕世界的少年,沒想到,他知曉的事物比他經曆的要多許多。
溫雪忽然就有些理解了,上一世的他為何後來能成為天啟的帝王。
踽踽獨行,卻不是封閉了自己的雙眼,做一個一葉障目之人。這天下之人,都是對他心存誤會的吧,也包括她。
她忽然聲音低落,“子安……這世上,原來有這麼多地方,你可是想去瞧一瞧?”
她一問,容适沉默了下來。
半晌,才放低了聲幾不可聞地答:“我心裡,從來裝不下那麼多。”
“你說什麼?”溫雪聽得不是很清。
他卻不答了。
看過再多,知曉再多,又與他何幹?
在他的世界裡,隻要他想要的那些都在,那便夠了。
還沒等二人說完,忽聞一陣人聲傳來。
一個男聲勸慰道:“柳公子不必為此事生氣,不過是那侍衛不懂規矩罷了。丢了牌令,再補一個便是;他丢了飯碗,可就拿不回來咯。”
柳川冷哼一聲,“本公子倒是不想跟他計較,如此不知變通的榆木腦袋,本公子還是第一回遇到!”
“也不怪那侍衛,這不是聽聞太學裡頭丢了件東西,這才變得如此嚴苛。”
柳川疑惑道:“太學不過就是高官子弟的學堂麼?最金貴的就是咱們這些個學子,還能丢什麼貴重東西?”
“太學怎麼說也是皇上造的,這究竟做什麼用,咱們哪能知道呢?”
“你這話,值得細究啊!”
“可不,指不定就是有什麼鎮閣之寶,被什麼賊人溜進來盜走了呢?”
“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二人邊談論,邊走近了溫雪與容适藏身之處。
方才一聽到有人進來,溫雪便拉着容适,一個側身躲在了書架後頭,與牆面貼近的窄縫裡。容适就在她身前,她卻大氣也不敢出。
看着溫雪的臉,就在咫尺之間,容适不由得心跳快了幾拍。他們先前,從未這般姿态,靠得如此之近過。
他覺得四周有些熱,不适地往後挪一挪,卻被溫雪一把拉住了領子。
她對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他登時不敢動了。
可二人如此相近,他能感受到,溫雪的呼吸就噴灑在他的臉上,像撓癢癢似的。
不遠處二人的交談聲逐漸遠去,容适的心卻跳得更快,可抑制不住的,是還想更近一點的心思。
溫雪也察覺到了不自在,指尖微微一松,一本書直接掉在了地上。
“啪——”
一聲落地聲,在空曠的藏書閣響起,回聲悶而長,顯得格外突兀。
那二人一驚,轉回身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