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北京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南方人封雪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秋高氣爽”就是在來北京上大學之後。這時候晴空萬裡,涼風習習,正适合騎車。
她一路不緊不慢地跟着前頭的林語恒,車輪碾過滿地的落葉,他們在大街上、胡同裡穿梭,掠過一張張形形色色路人的臉龐。
藍天白雲下,樹梢已悄悄染上了金黃,有林語恒陪着她插科打诨、談天說地,壓抑在胸口那份郁氣不知不覺就散去了。
“你體力還可以嘛,騎到現在還沒喊累。”林語恒放慢速度和她并列,“第一次看你壓力這麼大,好像憋着一股勁似的,是不是怕辜負了趙逸池這麼久的輔導?”他側過臉,朝封雪挑釁一笑。
封雪聽到他嘴裡說出的名字,心裡不自主發緊。她沒控制住車頭一歪,然而還是嘴硬道:“切,我才不是怕丢人,我隻是……我有必須成功的理由,你不懂。”
她重新找回平衡,“難道你也覺得我太着急了嗎?的确,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其實工作幾年再申請成功率更高……”
“不是,我并不覺得你着急。”林語恒突然停下來,雙腿着地堵在她前頭,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她身上,包含深意。
封雪隻好也緊急刹車,擡頭錯愕地瞪着他,風中飛揚的發絲落在臉頰兩側,有種難耐的躁動氣息在兩人之間蔓延。
“是你自己這麼覺得吧。”他目如寒星,嘴角微翹,明明是調笑的語氣,卻莫名有種鄭重其事感,讓封雪的表情也不自覺嚴肅了下來。
難得見他這麼正經……
“我不覺得你應該再等幾年,你明明有能力,為什麼不可以現在就去做。”
他還是不習慣與封雪長久的對視,幾句話後就挪開了視線,雙手握着車把不自覺地用力,微微躬着身,望向前方,像一隻沉默的大狗狗。
“隻是……我感覺你好像顧慮太多,你是為了什麼把自己逼的這麼緊呢?就算不是因為趙逸池,但也肯定是跟他有關的原因。”
看封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林語恒輕笑一聲,“你不用急着否認,我自己有眼睛,你們兩個以為别人不知道,但其實……”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接着道:“不說這些了,總之我不覺得你錯了,也不覺得你做不到,事實上懷疑你的人是你自己,搞錯目标的……也是你自己。在我眼裡,就算沒有趙逸池,你一樣會這麼做,因為這些就是你本來就想要做的。”
說着說着,他耳朵一點一點越來越紅,聲音也越來越低,最後懊惱地揉亂了頭發,小聲咒罵了一句,“天哪——我到底在說些什麼!”
他回頭快速瞄了封雪一眼,見她臉色沉靜仿佛若有所思,也不敢細看,隻好含糊過去,“總之——不管了!我什麼也沒說……也沒這個資格,你就當沒聽見吧!”話音未落,就在地上一蹬,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遠了。
這算什麼突如其來的長篇大論啊?沒頭沒尾的。
封雪看着他的背影納悶了片刻,猛然反應過來:“哎!等等,我不識路啊——”忙不疊跟了上去。
劇烈運動後,她回去倒頭就睡,難得睡了個結結實實的覺,夢裡依舊是考場,不過是回到了高中的某個讓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教室裡隻有試卷翻頁聲和沙沙的寫字聲。
夜深忽夢少年事,通常是記憶裡最尋常的那些碎片,不經意拼湊起來,落在最深的夢境裡,泛起層層漣漪。
一切都籠罩着朦胧的光暈,她好像是提前做完了試卷,正百無聊賴地發呆。窗外的白牆在午後的陽光下亮得刺眼,藍天白雲綠樹成蔭,美好得像油畫,手裡下意識轉動垂在胸口的項鍊,沙漏上下翻轉,滴溜溜——
那是高二那年林語恒送她的生日禮物,赫敏的時間轉換器。
沙漏落下,周圍場景随着時間轉換器的轉動而飛速變化,像呼嘯而過的洪流,雲彩和氣流被撕裂,人影憧憧,喧嚣紛紛,最後都歸于沉寂。
林語恒說的對,她想的太多了。她以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沒瞞過他。沒錯,她考LSAT,去Y大,确實是為了趙逸池,為了幫助他找出真兇、完成任務。
但好像……也不完全是為了他。而這一點,她竟然差點忘記了。他們的命運線交織在一起,是誰的任務,誰的人生,似乎已經說不清了。
接下來的事,無非就是按部就班,加上耐心等待。一開始也不是不焦躁,特别是在趙逸池年前就毫無意外地收到了offer,而她還沒有音信時。封雪看到郵箱有消息提醒就會應激,隻好強迫自己切斷所有消息來源,讓趙逸池幫她時不時檢查一下郵件。
還好有模拟法庭的備賽讓她轉移注意力。打完國内賽後,封雪第一次留在學校過年,為明年春天在華盛頓舉行的國際賽做最後沖刺。
擁擠的校園隻剩下稀稀落落的零星幾人,而小小的訓練教室裡卻熱火朝天。不知道第幾次改稿到半夜,寫滿一整塊白闆又擦掉重來,一遍遍模辯到喉嚨嘶啞,封雪和隊友們終于在最冷的一個冬夜裡迎來了北京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