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琳德和布魯諾特一起把底層的浮土撥到一邊，她逐漸感到腳底凹凸不平的地勢，原本以為是山體内部本就如此，仔細一看，似乎是有大型浮雕刻印。

天光通過井口形成一道光束投射到底部，以十分緩慢的速度傾斜移動着，她看出來是在向坑的中心點滑動。

布魯諾特站在天坑正下方，朝光柱伸出手，仿佛是要抓住那稍縱即逝、沒有形體之物，忽然突兀地發問。

“迪維特爵士，你知道‘輝之賢者’代表着在什麼方面的成就嗎？”

迪特琳德想到他之前提到過，他的一位同僚因為主導結晶現象的研究，被賜予“晶之賢者”的稱号。那麼“輝”代表着什麼呢？

“抱歉，我不是很了解……”

“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請您去歐利亞茲領，遊覽真理學院。”

“一定有機會的。”

“那麼言歸正傳。”彙集于他指尖上的光芒開始發生奇異的折射，散發出幻彩的光芒，迪特琳德逐漸瞪大眼睛，“我侍奉的神祇是智慧之神斯科瓦薩，祂賜予凡人于這世間生存的知識與技能，從海洋到大地到天際，涵蓋萬物，而這其中，我進行的是一項十分秘密的研究——光的研究。”

“光？”

“是的，光——不是光源，不是火焰、不是日月、不是星辰，而是它本身。”

他稍微側身，光點打在浮雕地闆正中央，從一個小點，急速旋轉着，擴大成一個光圈，像湖面上的漣漪，越來越豐盈、越來越充實。周圍一下亮堂了許多，與冰壁互相映襯、反射，就好像身在許許多多面大小不一的鏡子之中，每一面都有迪特琳德的倒影，卻看不見布魯諾特。迪特琳德猜想或許是他的站位比較特殊，導緻光沒有捕捉到他的存在。

“為什麼說這是一項秘密研究呢？”她問，“這和冰川裡的遺迹、還有結晶病都有什麼關系？”

“因為光的知識在所有知識中是最特殊的，它或許是諸神的語言，研究它就相當于直接窺探諸神的對話，其他碑文或許有刻意為之的成分，但光不會說謊，它蘊含的秘密或許會颠覆教會至今為止向信徒建立的一切根基，所以不能輕易向外界透露。至于和結晶病有沒有關系，或許有，或許沒有，我無法解答。”

“鏡子”裡迪特琳德的倒影愈發清晰，她嘗試去數，那是十分徒勞的，就好比想要數清冰川上的雪花一樣。布魯諾特柔和如吟詩的嗓音在四面八方回響，層層疊疊，稍縱即逝，仿佛有無數個他在進行合唱。

這裡，才是真正的“鏡之湖”。

迪特琳德幡然醒悟。

而他們，隻是落入湖中的兩顆水滴。

“那麼，你解讀出了什麼呢？”

“【七神缺其一】。”布魯諾特緩緩說道，“最後一位遠古遺迹之神，這裡就是祂應許的蘇醒之地，隻要命定之人呼喚出祂的名諱，鏡之湖就會顯現本相，此人就将成為祂在人間的代行者。”

“該不會是我吧？”迪特琳德半開玩笑，卻隻換來布魯諾特嚴肅的目光。

“……真的假的？”她有些吃驚，說她是雙子、有孿偶之神的賜福，她還是勉強相信的，這位孿偶之神似乎不吝于把福音播撒在母親的肚子裡，也不分高低貴賤。什麼最後一位神祇的代行者、命定之人，聽上去也太誇張了，像是迪維特哥哥喜歡的騎士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橋段。但她也知道布魯諾特不會拿這種事說謊。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感覺這些倒影……離我越來越近了？”那些冰壁不可能向她移動，這裡沒有機關，隻有光的折射産生的鏡子把戲而已。

迪特琳德下意識地把手按在劍柄上，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鏡中的倒影并沒有做出相同的動作。

“這……這是怎麼回事！”

布魯諾特無動于衷：“迪維特爵士，請您呼喚祂的名諱。”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解讀出來了嗎？就不能直接告訴我？”

他搖頭：“必須由您親自說出那個音節。”

不是錯覺。倒影正在脫離鏡面，朝中央的光柱聚攏，她們……亦或是它們，看上去就像照着迪特琳德的模子刻畫出的人偶，清晰得甚至能看清衣服上的布料紋路，散發出一種可怕的無機質氣息。

迪特琳德擔心布魯諾特會遭到危險，立刻拔劍斬斷一個倒影，砍到它身上的手感有些奇怪，很硬，不是血肉之軀，也不是光的幻象，但也沒有硬到無法穿透。那影子根本不是對手，根本沒有拔劍的機會，就瞬間崩落成一堆結晶。每個結晶又是一面小小的鏡子，裡面有着迪特琳德小小的倒影。

殺死第二個攔路的倒影時，她舉劍格擋了一下，然而仍舊不足一合之敵，迅速變成一灘結晶。

殺死第三個倒影時，對方靈巧地閃躲過了她的刺擊，稍微費了點功夫。

……

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她很快放棄計算，也沒有那個閑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