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呢?”他輕聲問,怕驚擾了蝴蝶的翩跹。
“最後,我摸黑回了宿舍,碰巧發現中田藏起來的半個飯團,我以為是沒人要的,結果剛吃第一口就那麼不湊巧被正主抓住。”
茨低嘲了聲,剝除真僞難辨的謊言,他骨子裡絕不輕易低頭的倔強反愈發清晰可見,“發生這件事以後,我被所有人孤立。為了活下去,我必須學會讨好油膩膩的副院長,學會用本就不多的食物谄媚其他孩子。”
被衆人圍困的時候他不言不語地承受,被副院長用冷漠的偏見刺傷時他甚至本能地去勉強自己微笑,但他在人群之中看見了千星,看見了那個男孩傷心到仿佛快要碎掉的目光。
“你知道的,人們都喜歡聽好話,即使他們隻想将我變成廉價聽話的奴隸或者用于炫耀的漂亮包包。”
七種茨偶爾會做夢,夢見自己被毒蛇尖牙刺穿,毒液浸入血液造出歪歪扭扭的幻覺。他太痛了,以至于情願與那隻豔麗而陰暗的毒蛇對調靈魂,哪怕這會喪失行走的脊梁骨。
“你不應該來的。”他重複着:“你本可以不來的。”
千星閉上眼,淚水無聲無息地濡濕了臉龐——為不顧一切席卷心髒的熱切、悲傷、釋然與難以言說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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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有件一直很好奇的事情。”該稱為星海先生的男人施施然轉動指根的銀戒,他的言語并不刻薄,卻冷得千星齒根打顫,唯有死死咬緊,才能不露一絲畏懼的聲息,“關于你——”
“來自哪裡的問題。”
“一個人總不至于無緣無故地生在這世上,即使是神明也總歸有個出處。”
“而我自認為在這個國度還算有點勢力,不至于找不出一個孩子的任何來源軌迹。”
“但我卻找不到關于你出現在公園之前的一絲痕迹。”
他深深凝視着千星竭力維持鎮定的雙眸,仿佛要望穿這具身體之下的魂魄。
“别擔心,當天公園的監控毫無異樣,人們也不存在你突然出現的印象。你隻是恰好不幸地引發我的好奇心。”
“你想要收養我,是出于這個目的嗎?”千星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掐進掌心,“如果是這樣,我隻能說我很抱歉,因為我什麼也無法告訴你。”
星海挑眉,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親愛的,我是個商人,不是個科學家。”
“當科學家給出的籌碼足以讓你将我交換,你也會成為科學家。”千星寸步不讓。
“你說的沒錯。”星海清雪勾起一個贊許的笑容,“但對于我而言,你活着的價值遠遠高于被研究的價值。”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麼?”
“看過《歌劇魅影》嗎?”星海清雪話音一轉,手指敲了敲桌面。
“Sing for me.”
他刻意放緩的低沉語調仿若靜靜流淌的深河,越看不見底反越被吸引,妄圖墜入其中以解開一個個迷題。
千星的神情随之滑向難以理解的迷茫。
“不理解嗎?”星海輕笑,“沒關系。最初我也不理解一個對手對偶像的迷戀,為此,他甚至收養了一個孩子當做人偶般養在溫室裡,說是為了培養最純粹的偶像。直到,我在那天聽見了你的歌聲。”
“實話實說,我依然無法苟同他将人視作人偶的行為,那隻會讓我感到無趣。”
“但收養一個孩子培養這件事,我卻實實在在起了念頭。”
“我從你的歌聲中感受到了美。”一向疏淡的瞳孔亮起,好似大霧裡的皚皚雪山陡然崩塌,雪落得無痕又洶湧,惹得人心跳如擂鼓,無端驚顫于霧氣之後僅露一絲行迹的龐然狂熱,“可遠遠不夠。”
“遠遠不夠。”
“我需要從你身上獲取更多新鮮的美。”
那種被兇惡野獸盯上的危險感再度自尾椎骨竄上頭頂,千星總算确認他對這個男人的初始印象并未出現差錯。
“優越的生活環境、物質條件我都能為你提供,身世疑點我也能為你解決。”
鮮豔的紅蘋果被捧至千星面前。
“當然,如果你表現得足夠優秀。作為被滿足的交換,你大可利用我。”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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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不應該來的。
雨夜吞沒了星光。
“那我可以去哪裡呢?”千星将頭埋得更低,淚混進雨裡,一滴滴地濺落。
他的眼淚依舊沒有聲音。
“我有時候會想起我有一間不大但溫馨的房間,有一張小床,床頭擺着一束和夕陽同色的玫瑰花。我打開窗戶,天是透藍色的,海也是透藍色的,海風吃起來淡淡的鹹,浪花比奶還白。”
“然後我醒來,發現那隻是一場夢。”
“為什麼不能是夢裡的我夢見現在的我呢?”
千星嗅到了被雨水錘散的花香,芬芳而泥濘,似乎懷抱着一整個寂寞又燦爛的春日。
為什麼在他寂寞的時候讓他遇到的盡是些好事呢。
便利店大叔、成鳴、信時叔叔、涉、茨......
“後面我想。”
“是因為我在期待。期待一個人的房間之外能聽見别的聲音,看見别的人。”
“雖然總是被成鳴看見幼稚的一面,好丢臉。”
“平時笑嘻嘻的涉一旦嚴厲起來,簡直比任何教導主任還要魔鬼。背戲劇背得要吐了。”
“茨老是嘲笑我,嘴巴又毒。唔......好吧,教我演戲的老師脾氣更壞更糟糕。”
“那個垃圾摸我的時候惡心到好想吐。”
他委屈地一個接一個抱怨,哭着哭着便又笑了起來,眼淚盈滿小小的酒窩。
他說:“可是,都怪春天的花開得太燦爛了。”
都怪他一再貪心地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