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木真分不清他醒着或者沉睡。
頭頂是紙糊般皺巴巴的雲與天空,太陽也亮得驚人,宛若一個體積巨大的電燈泡。
他大約躺在一塊木闆上,海浪沉沉浮浮,像誰在聲音嘶啞地低泣。所幸風勢微小,不至于有被掀翻的危險,可同樣看不見陸地的形貌,茫茫然不知何時才能靠岸。
說來奇怪,這般大的太陽,本該将人烤得焦化。遊木真卻隻因過盛的光芒被榨出接連不斷的淚水,并在淚眼朦胧中奇異地窺見太陽内部的黑點,似被蟲蛀的蛋撻,也似爸爸那顆壞掉的心髒。
或許太陽被蟲子咬了,所以才會不暖和的。
他不确定地想。
最開始,太陽還是完整的圓形,然後随着時間遊移,太陽被吃掉的部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到最後遊木真惶然地将太陽僅剩的一點形狀握在手心,但他的世界依然無可抵擋地陷入目不可及的黑暗。
尚且貧乏的詞彙不足以表達他的孤苦無助,他大張着嘴,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
救救我——
他咳得胸口悶疼,鹹澀淚水不住地往嘴裡流。
救救、我——
哥、哥——
海浪沉沉浮浮,風聲仍然微弱,遊木真掐住自己的脖子,毫不猶豫地從唯一承載他的木闆上翻身墜落。
“遊木君在等人嗎?”
他跌入深海,卻再度學會了呼吸。
溫暖的海,柔軟的海,會輕輕撫弄他的頭發,接住他墜落身體,再将他穩妥安放的藍色海洋。
“在等,哥哥。”海浪的回音中,他聽見自己磕磕絆絆地回應。
“遊木君的哥哥長什麼樣子呢?可以告訴我嗎?”
“這樣,我也可以認出遊木君哥哥并告訴遊木君。”
海有格外純粹的顔色,一點兒也不像那個被吃掉的太陽。
遊木真看着他的眼睛,須臾,擡手點點眼角道:“眼睛,藍藍的。但是,淡一點點。”
随即又比了下頭發:“頭發,銀色。”
“我記住了。”海浪翻湧着,拼湊出低低的笑音,他說:“那麼,遊木君,你要不要試着把等哥哥的任務交接給我呢?”
“交接?”遊木君不解。
“就是由我來暫時代替遊木君等哥哥,直到遊木君休息完畢。”
“當然,我敢保證,絕對沒有想要搶走遊木君哥哥的意思。”海将兩朵花并在一起,“我隻是覺得,一起盛開總比一起凋謝的好。”
“呃,超出理解範圍了嗎?”
倒映漫天星光的蔚藍海洋簇擁着遊木真。
“那我給你唱歌好不好?”
星星們一眨一眨地唱起了歌謠。
沉靜、孤獨卻又無比浪漫的歌謠。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眼淚被唱作星光、枯萎被唱作沉睡。海浪将難以言明的憂傷圈進懷裡,輕輕地拍打它羸弱的脊背。
“冷風吹,冷風吹。”
“隻要有你陪。”
歌聲中,遊木真仿佛回到了搖籃椅裡的嬰兒時期,在微微晃動的星夜阖上雙眼。
“一雙又一對才美。”
他似乎漸漸明白到藍眼睛的海想對他說的究竟是什麼。
“不怕天黑,隻怕心碎。”
那是和哥哥相似的。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是,我是遊木真,我會拼命努力的。
是被要求按照指令活動的人偶,也能清晰感受到的。
“辛苦了,遊木君。”
......溫柔。
“哥哥......”
“遊君!”
銀色的發,藍色的眼睛。睡得迷迷糊糊的遊木真看着那雙眼睛,不假思索地咧開嘴角。
“嘿嘿,哥哥,在這裡。”他隐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似乎既讓他難過又開心的夢。
遊木真蹭了蹭身上被睡得暖乎乎的毛毯,在濑名泉不明所以的視線下點了點他的眼角:“哥哥的眼睛,藍色的,淺一點點。”
“星星的眼睛,深一點,也是藍色的。”
最終,他點點頭,斷然道:“都喜歡。”
“不行!”濑名泉迅速從兩個關鍵詞猜到遊木真所描繪的另一個人,臉色青紅交加。他本想立刻像平時那樣毫不留情地批判所有試圖拐走可愛弟弟的大壞蛋,臨到嘴邊的話語卻因胸襟别着的雛菊而生生降了調,失了大半氣勢。
他隻好發揮最後嘴硬的餘熱:“反正,遊君喜歡的哥哥隻能是我一個!”
而對面的遊木真僅僅天真懵懂地笑着。
他開心地想:‘今天的哥哥很有精神呢,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