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萬物都是新的。
悶熱的雨突如其來地下,淋去葉間蟬的聲息。
春被濃郁的綠覆沒成夏。
千星推開窗口,并攏着五指接住屋檐漏下的雨滴,指縫很快被塗抹得濕漉漉,連同那張微微仰起、絲毫不做防備的小臉。
——“雨打蕉葉,驚飛去檐下燕。”
——“春日不入眠,水青寫柳葉箋。”
他茫然啟唇,喉嚨依然嘶啞得唱不出任何節拍。醫生說他運氣好,送醫院送得及時,不至于失聲,做一輩子的啞巴,隻是究竟能恢複多少,卻仍是個未知數。
千星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他回過頭,是隔壁床位的那位聾啞人少女。
對方用手語詢問,面色擔憂:‘你怎麼了?’
千星用手語回道:‘沒什麼。我隻是突然聽見有人在唱歌。’
‘唱歌?’少女不确定地眨眼,她什麼也聽不見,隻得尋求護士姐姐的确認,‘姐姐,有人在唱歌嗎?’
‘沒有,我沒聽見。’護士姐姐擺擺手,她确認這裡沒有人在唱歌,也沒有人打開電子設備放歌,‘是不是聽錯了。’
千星便繼續失望地趴回去,任由雨絲浸透他的額發。
‘會感冒的。’
少女給他蓋了張毛巾,再搬了個凳子陪他一塊看窗外景色。
‘你不要。’少女指向他,一手左右擺動,一手平伸由内而外地拉動,最後比出一個心形手勢向上提動:“擔心。”
千星不太自信地蹙着眉頭,但他并未對少女作出反問,因為比起尚有可能恢複的自己,少女卻是被醫生診斷這輩子會慢慢喪失正常說話的能力。
‘沒關系。’少女看穿他的心情,坦然道:‘你比我要幸運得多,所以更要好好珍惜這份幸運。’
‘雖然我聽不見千星唱歌。’她指了指耳朵,豎起大拇指,‘但他們都說很好聽。’
‘可是,我已經不能繼續唱戲。’千星眨着被雨水黏連在一塊的纖長睫毛,‘我不知道能唱什麼。’
‘什麼都可以!’
少女斬釘截鐵地反駁,手指因激動而比劃得飛快:‘如果你不知道唱什麼,那就唱我的歌。’
在成為聾啞人前,少女為數不多堅持下來的愛好便是寫歌,雖然詞曲青澀,但旋律動人,朗朗上口,假以時日,肯定會成為音樂界又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對于她所經曆的悲慘遭遇,衆人在唏噓遺憾過後也漸漸對少女喪失原有的期待,轉而關注起其他新興的作曲者。
‘這是我寫的最後一首歌。’是她憑借過往回憶和殘存聽力一筆筆譜成的曲。
反正她也不想這份心血之作被冠以“XX最後力作”的噱頭拿去無底線炒作,與其淪為某個不知名明星或團體上位的腳踏石,還不如讓這首歌得以保持最初及最終的純粹。
‘要來嗎?’
‘我之前還拜托舞蹈室的熟人幫我編了舞,是你的話,一定可以能唱好它的。’
偶像是什麼。
一千人或許對此有一千個答案。
對于千星而言,當他在醫院的草地上踏着浴火重生般的舞步引吭高歌,當他被一衆明明聽不見他歌聲的朋友們簇擁着給予最為熱烈的掌聲。
偶像這一概念便在眼淚潸然而下那一刻得到了令人信服的深化。
‘我原以為我無法繼續發光。’
‘結果大家把光亮借給我,把愛借給我。’
‘不是借!’
‘那就是給你的。’少女用食指指向胸口,淚花蓄在眼眶,倔強地不肯落下:‘我們,既無法聽見也無法發出聲音。’
‘但你成為了我們的聲音。’
一開始,大家并不知道兩個年輕人為何在草地練習舞曲,直到女孩對他們表達了歌詞希望由大家共同撰寫的請求。
老楊願自己的孩子能正常快樂地成長,不必像他的父母生活在無聲的世界當中,也不必被人拿異樣眼光看待。
陶姨想早點學會唇語,這樣就可以不用每次麻煩朋友也能看懂别人說的話。
少女渴望像貝多芬那樣,即使聽不見也依然能寫出打動人心的歌曲。
‘世界能聽見我們的聲音,對吧。’
——“萱草漫漫,催綠了古道邊。”
——“夏的宣言,想讓你聽見。”
那道歌聲再次響起,并在耳畔逐漸清晰。
千星躬身下腰,身體彎成一道極為柔韌的曲線。他徐徐睜開眼,刹那間花如雨,光似霰。
淅淅瀝瀝的雨聲早已停歇,停在了過去那個悶熱季節。
他踮起腳回旋,輕盈得像這絢爛花雨幻化而成的花之精靈。
——“就讓夏風代替所有春花吻過你的臉。”
把你的春夏借給我吧。
把你的光亮借給我吧。
‘怎麼會不想成為偶像呢。’
——“你說真心許下的願終于越過地平線。”
——“多耀眼。”
‘畢竟我啊,是一顆不能自己發光的星星。’
這才是他想成為偶像的理由。
----
“決定好了?”
“嗯。”
千星對着視頻那頭的監護人認真點頭。
星海清雪稍感詫異地轉了下戒指,随即又頗感興味地微笑起來。
雖然沒有達成最初的目的,但這意料之外的結果似乎也沒有太大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