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重歸沉靜的車輛平穩地啟動,窗外風景由慢至快地往後倒退。
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延展成快速變化的陰影,打在車内人沉靜的側臉上。透過車窗,佐佐木導演看見幾片湛藍天空自樓宇間的縫隙漏出,未見雲層,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色。
“說起來,第一面見你還是在休息室。”那片藍冷不丁勾纏起他腦海裡的畫面,佐佐木說:“那時候你趴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凝望窗外落日,沒什麼表情,眼睛卻在流淚。”
甫一照面,佐佐木便被這孩子安靜流淚的模樣所攝取心魂,他的腳步仿佛生了根般紮在原地,而被他進門動靜所驚動的孩子回過頭,鴉羽般濃黑的長睫毛撲扇了兩下,一滴清淚陡然溢落眼眶,滑過被夕陽暈紅的臉,欲墜不墜地挂在尖尖下巴處,宛若一樽易碎的玉像。
“.......你為什麼流淚呢?”他蹲下身柔聲問,并發自心底慨歎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漂亮眼睛。
千星用衣袖蹭掉那些淚水,頗為不好意思地回答:“因為.......因為......剛剛唱完歌。”
“唱歌?你是說片尾曲嗎?”
“嗯。”千星不知道如何表述自己在唱這首歌時内心無限湧現的淡淡惆怅和感動。
好似獨身一人搖着根長長的蘆葦杆,歪歪扭扭走在看不見盡頭的黃昏小路,耳邊嘈雜的隻有風聲,他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久,忽肩膀被人輕推,再擡頭竟發現路的盡頭有人正朝他招手。
他說:“有些寂寞,有些迷茫,但依然跌跌撞撞往前走着的感覺。”
‘在穿過雲端的山的那方。’
‘落下的日依然為誰點光。’
“唱完之後又恰好看見日落,想着那些歌詞突然有些難過,所以沒忍住哭出來。”他稍顯局促地刮了下臉頰,“很誇張對吧?”
佐佐木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忽而翹起嘴角,似聊家常般道:“要來兼任主演嗎?”
“唉?”
當時千星以為這人在開玩笑,結果第二天主演的劇本便效率極高地被送到他手中,他才意識到這位導演竟然來真的。
所以為什麼片尾曲都出了,主演都沒定下啊!
被經紀人推薦競選這部電影片尾曲的時候,他就在嘀咕。
“因為先有歌才有的電影。”佐佐木導演無辜地回應,仿佛這就是正常操作。
“唉——壓力很大啊,突然被任命為那麼重要的主演。”千星也被導演勾起當時的回憶,他不禁無奈地吐槽:“您也不怕被砸招牌。”
“但星海君最後不負所托,不是嗎?”佐佐木導演還是那副低眉順目的慈祥表情,“我還是非常相信自己眼光的。事實證明,不會有人比你更合适孝介。”
不管是強大的共情能力,還是不肯随波逐流的固執,亦或偶爾浮現的與年齡不相符的聰慧與憂郁。
“不過,除此之外。請多多關注自身吧,星海君。”他頓了頓,低聲說。
電影裡的老奶奶在最後才意識到:“每個人用盡一生才會發現,沒有任何人比自己更重要。”*
“你完全可以再多愛自己一點。”
好比今天千星笑着撕開自己的傷口,主動牽引主持人挖掘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連他一個成年人在旁邊都不禁看得觸目驚心。
千星沉默了幾秒,然後舔了舔沾染巧克力的下唇,重重點頭:“我會的!”
“導演你說了和我家監護人差不多的話呢。”當他笑起來時,他的酒窩一直都是甜心招牌,任誰看了都很難不被這孩子炫目而充滿活力的明媚所照亮。
“我啊,沒關系的哦,因為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僅此而已。所以不用太擔心~”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他在心底同時默念。
‘也會保護好大家的。’
早在拜托導演接下邀約之前,他就已經問過星海清雪這些舉動是否得到允許,據他觀察,外面的人似乎都莫名有種星海家與那位教父不對盤的印象,所以他還特意找本人确認了一下,免得他頂着星海家的頭銜扭頭背刺對方。
而被他詢問的對象僅毫不在意地挑眉,反問道:“倘若我說不同意,你會選擇放棄嗎?”
“不會。”千星誠實說出自己的打算:“我會換種方式去實現我的想法。”
“比如?”星海清雪饒有興緻地追問。
“比如拿演戲的酬勞去雇人發表意見之類的。這是信息時代不是嗎?”千星怎麼說也是目睹過前世信息大爆炸時代各種營銷案例的人,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尚且還記得大緻思路,“當隻有壓倒性的聲音,大家都會選擇不說話,因為怕說錯,怕被圍攻。”
“但隻要有一個願意發聲,并且撐在最前面,那麼另一方力量就有被反壓制的可能性。”
“哪怕沒辦法反壓制也沒關系,至少不能讓虛假的訊息喧嚣塵上,從而全然掩蓋真實的光輝。”
“呵呵~”星海清雪愉悅地悶笑,“千星在我面前表現得越來越不像個小孩子了呢。”
“我沒有意見。你是我選定的人,作為監護人,我自然會為你兜底到最後。”
“但是,我也得明确表達一點,那便是你這種忽略自身的行為時常會讓我感到苦惱。”星海清雪除了苦惱自家孩子自身欲望淡薄,還苦惱自家孩子獻祭般的聖人情懷,即使對方口口聲聲反駁,并且大多數時候表現得僅針對特定對象,“所以别做得太過火,如果你受傷,我會不得不采取必要手段。”
千星歪了歪頭,裝作沒聽懂對方暗含的威脅之意。
“那就說好了哦!”他回以一個清爽微笑,不忘甜甜補充道:“對了,下次再給你唱《鎖麟囊》啦!”
“晚安,星海先生!”
語畢,他手疾眼快地關閉視頻通訊,就着對面男人轉瞬即逝的驚愕美滋滋跑去刷牙。
反将成功!好耶!
這個到處給他挖坑還試圖威脅他的老狐狸也有這天!
“你這個表情是遇到了什麼好事?”七種茨合起書頁,好笑地望着千星偷腥貓一樣的得意神情,“想笑出聲就笑出聲吧。”
“嘿嘿。”千星憋不住跟七種茨分享他的快樂,“今天我給别人一個大驚喜哦,想到對方難得驚訝的表情,就情不自禁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