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機的白光在昏暗房間内安靜閃爍。
墊着抱枕的朔間凜月打了哈欠,當一張頻繁出現他視野中的面孔占據了大半個電視機屏幕,他停下換台的動作,找個了更舒服的位置倚靠着。
“星海君,聽說你最近正在準備新專輯,能和我們分享一下新專輯創作過程的一些經曆嗎?”
視頻音量調得低,但寂靜的環境依然讓電視機的聲音清晰得如在耳畔傾訴。
“哦呀——當然我絕對不是在探聽新專輯内容!隻是一點點,作為一位粉絲一點點不足為道的好奇心而已!”
電視屏幕裡的主持人慣常拿捏着誇張語調,明明日常生活中大家說話既不刻意添加諸多語氣詞,也不愛擠眉弄眼,卻偏又喜歡活躍在大衆視野的人做些浮誇神情,好似這樣就能與在彼此間豎起道道圍牆的現實世界區分開。
說起來,朔間凜月也有一道厚厚圍牆。他在圍牆内迷蒙而混沌地半夢半醒着,卻比吝啬的葛朗台更固執,比貪财的巨龍更偏執地守着并生的花,哪怕這花向陽而去,越長越高,甚至将将跨越高牆,奮力且仁慈地為牆外一切生靈吐露芬芳。
再後來,這朵花遇到了自由的飛鳥。
飛鳥為花銜來雨露、陪他等候日出、共他于天藍色的風中起舞。
朔間凜月挑起垂落的眼皮,在少年作出回應的那刻。
“唔……沒什麼不能分享的。”不知何時蓄起了長發的星海千星揚起笑容,褪去嬰兒肥的臉部線條柔和秀麗,愈發模糊了性别界限,使那張自出道起便占據了各大雜志封面的臉龐呈現出驚人的姝麗,“倒不如說,僅僅描述過程的話,其實很難猜到新專輯的主題。”
“中村先生去過别人的房間嗎?”
“那當然去過。别看我這樣,朋友可是很多的。”
“唉~真好。”千星故作豔羨地長歎:“中村先生很受歡迎呢。”
“呀,論歡迎程度,我哪裡能跟星海君你相比。聽說你要來,我們演播廳的男女老少都快高興得把這裡掀掉,你看,那位專門負責你的攝影PD可是猜拳猜赢了所有人才赢得這個位置的哦。”
“作為朋友,我真是替他感到欣慰。”主持人抹去兩行并不存在的眼淚,“啊——我們剛才說什麼來着,房間。”
“對,房間。畢竟這家夥也是我的朋友,之前去他房間,我就見到一個超大的展櫃,裡面可是擺滿了你的周邊!”
被揭短的攝影PD半點不慌,反得寸進尺地順着主持人遞來的杆子往上爬,大喊了聲:“星醬!最喜歡你!結束後請為我簽名!非常感謝!”
演播廳頓時轟然大笑,星海也笑得海豹拍手,直對攝影大哥連連點頭。
正對他的高清鏡頭依然顯而易見地青睐他亮晶晶的笑眼與甜酒窩,朔間凜月偶然間也見過幾回,并非隔着屏幕,而是穿過落地窗,拂開雨幕,見他盛放在雨滴水晶般清澈的倒影裡。
那原本是個不見天日的陰雨天,少年卻穿着一件紅如山茶花的鮮豔雨衣,在滴答滴答的雨幕中輕快地旋轉傘面,雨水如斷了線的珠串滾落,裝點着發絲,輕踩着節拍,無聲地轉開一場抱花而落的浪漫。
他用食指輕輕刮去玻璃上彌漫的水霧,脖頸随之傳來輕微的僵硬感知。
——哥哥新交了一個談得來的朋友。
從朔間零潛躍着欣愉的隻言片語中,朔間凜月抽絲剝繭地織就了這一事實。他稱不上憤怒,也無甚歡喜,隻是訝異裡摻雜着理所應當,像等一程意外提早到達的航班,發動機的轟鳴大得吵鬧,不費吹灰之力吹走他微不足道的僥幸。
所以朔間凜月向來不喜歡機場。在為數不多的經曆裡,他總是躲在機場避光的角落,垂着眼打量周圍如遊魚般擁擠的人群。他們互相擦肩而過,神色匆匆,腳下影子被刺進落地窗的陽光不斷拉扯、延展,然後交錯成一張細密的巨網。
人群遊在網裡,朔間凜月遊在網外。
他觀望了許久,約莫是有幾分可憐這些蒙昧人群的,隻是他的病痛、他的顧忌、他畏懼于光的渺小,令他到底選擇了代價最小的作壁上觀。
“魚被網住了之後,會被送去哪裡?”
“飯店或是加工廠吧。”
“它們自己能逃走嗎?”
“幾率太小。大部分都沒辦法逃脫的。”
“是嗎。被網住,就逃不掉了啊。”
朔間凜月收回了試探的念頭,他孤零零的、小小一團的影子跟着他縮在腳邊,與人海邊緣那般近,卻又如隔着銀河那般遠。
“走丢的魚,會被大海沖走嗎?”
“有的會,有的不會。”
“有的為什麼不會?”
“因為他們有錨點,有些約定是會跟随血脈流傳的。”
“像我們一樣?”
“像我們一樣。”
熟悉的疲倦沉沉壓向他脆弱的軀體,朔間凜月勾住朔間零的小指,像一隻尋求庇護的幼小動物,将頭顱枕在同胞哥哥并不十分堅實的肩膀上,他喃喃道:“哥哥,來約定吧。”
“凜月想約定什麼?”
哥哥的聲音溫柔得如一首搖籃曲,朔間凜月低頭凝視着腳下交纏的身影,仿佛從起初便不曾分割。
......
“既然如此......”
“中村先生有沒有仔細地觀察過自己的房間?”
窗外的雨聲漸漸喧嘩,少年的視線穿透雨幕,與默然伫立于窗前的觀衆相交彙。
“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去觀察,比如床頭的相冊、朋友送的風鈴、架子上我新買的CD。當然還有窗外的風景。”
“窗戶真是房間最偉大的發明。我時常這樣想。”
“我透過窗戶往外看,世界也在透過窗戶往我的房間裡看,對我來說,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體驗。”
“而且我和家人就住在彼此隔壁,隻要一推開窗戶,我就能透過他的陽台看見他養的綠植,并且直接和躺在座椅裡看書的本人打招呼。對方也能通過窗戶看見我新挂上去的星星風鈴和鋪了軟墊的藤制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