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關系——作為目睹了小林光希心裡路程全過程的觀衆,天祥院英智做出了這樣的評語。
正常的獵物會為被狩獵而忏悔嗎?把一切錯誤推給他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為何表現得卻像捅了刀子的壞人是自己那般?
他想說“怪罪我不是更容易嗎”“其實你是知道自己偶像在想什麼的”“你了解他勝過了解自己,所以答案根本不必從他這裡找尋”。
但他隻是輕輕地端起那杯涼掉的紅茶抿了抿,目光悠遠地穿過灌滿窗戶的陽光,落向來往或行或跑的人群。
“那天的夢幻祭你在場吧。”
“不過你大概受不了看完整場。那我簡單總結好了。”
“因為星海君突然的演出事故,我們fine确實赢得毫不費力。”
“别急着生氣。”他笑了笑,“我們也原以為在這種情形下,大家會顧不上打分。但現實是,絕大部分人都在沉默後忽然驚醒般為我們投出一邊倒的分數。”
“就像一場自欺欺人的美夢蓦地消散,聽說與眼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曆感受,大廈傾覆于眼前,好比一場遮天蔽日的海嘯,強烈地震懾着人們的心神。”
“這世道連大廈都能轉瞬傾覆,更何況他們這些連雛形都未能得見的地基呢?再不往上攀登,真的會死,我很高興這個觀念能因此根植于大家的腦海中。”
天祥院英智深谙言語的力量。從他閑談時故作不經意地對小林光希透露出Chess即将分崩離體的訊息,到三言兩語煽動人們為他盲目地沖鋒陷陣,他向來清楚哪些話語能最輕易刺穿人的軟肋。
“你也該清醒了,小林君。”他說,以和初見截然相反的冷漠姿态,眼底卻閃爍着與千星相似的溫和光彩,那一刻,他的眼睛幾乎與千星重疊,聲音也與千星重疊,好似正是千星站在面前與小林光希對話。
“沒人能逼我們做出‘虧本’的交易。”
“我如是,他亦如是。”
——
完美的替罪羊。
明美側頭與窗裡的自己對視,呼吸在擦拭過的玻璃泛起霧,漸次模糊她平直的唇角和愈發冷峻的輪廓。
她的窘迫和狼狽一眼可見,難怪那男人樂呵呵地湊上前來,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無用的掙紮。
“你已經被作為祭品供奉給我了呢,明美小姐。”
“想想那些材料是誰給你提供的,聰明如你,應該早就能猜到答案了吧。”
“哈哈哈,别這樣看我,我會忍不住更興奮的。被蒙在鼓裡,可憐可愛的明美小姐,現在你能依賴的人,似乎隻剩下我了。”
“做夢去吧。”明美看見玻璃裡的人仿佛快要作嘔般咬出幾個字。
她出門得匆忙,隻來得及塗上一層薄薄的口紅,因為沒打潤唇膏,唇紋卡着些許浮粉,難掩缺乏打理的憔悴潦草。
然而這不影響她這張臉龐的漂亮程度,也難怪到了這種窮途末路,還被人念念不忘,上趕着趁人之危。
“粉絲作案?”
“是。”
“唉。”
警局的人竊竊私語,聊得克制。明美早在路過辦公桌時就眼尖地發現千星的周邊,這不稀奇,作為超級偶像,甚至是最年輕的超級偶像,沒人能否認他的影響力。
許是有被叮囑過,大家并未對她顯露出過激态度,尤其是擁有周邊的那幾位,他們很專業地完成了她的筆錄,隻在結束時忍不住交頭接耳幾句,這對于她俨然是莫大的寬待。
即使現今沒有任何一個證據能證明她是無辜或是有罪。
明美卻很難過,比自己被誤會還要難過些。尤其當她意識到,在這裡待了幾天的千星隻會聽見更多類似的話語,他将被一遍遍強調,傷害你的人,是你的粉絲,是理應愛着你的人。
“明美小姐,你可以先回去了,辛苦你的配合。”警官公事公辦地對她說,“不過因為在最終調查結果出來前,你身上的嫌疑仍然無法洗清,所以我們保留了對你的監視權利。請你理解。”
“我明白了。謝謝。”明美聲音沙啞,滴水未沾的唇部微微開裂。
她深鞠了一躬,慢慢往門口走去,來接她的,果然是電話裡單方面通知她的那位。
對方換了身光鮮亮麗的行頭,卻顯得更加油頭粉面,打量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名與自己平等的女性,倒像看一件戰利品,一件勝券在握的獎賞。
“要我送你回去嗎?明美小姐。”
他假惺惺的話語隐隐令空蕩的胃部翻滾抽搐。
明美連應付他的假笑都難以維持,卻還要強迫自己接過對方遞來的、滿是算計的橄榄枝。
“明天吧,我會再聯系您的。”
“好吧好吧,我充分尊重女士您的意願。”他故作俏皮地聳肩,末了卻要強調,“相信明美小姐不會讓我等太久的,對吧。”
“當然。”
她從口袋裡翻出公交車的IC卡,機械式地對男人鞠躬告别,踏上公交車踏闆的腳步沉重得仿佛灌注了全身的重量,又在落下時流瀉滿地看不見的淚水。
男人欣賞着這樣難得的美景,這些由屈服、顫抖和馴服所繪就的美景,總能帶給他無與倫比的喜悅。
“明美小姐還是太固執了啊。”他搖搖頭,掏出手機随意撥出一道通話,嘟嘟兩聲,電話那頭很快接通了。
“喂,那誰,七種。”
他渾不在意地直呼對方的姓氏,仿佛在喊家中任意一個仆人。
“你奉上的祭品,怎麼還達不到我們的要求。”
“這不行呢。不想我們的合作就此中止,你得多拿些誠意出來才行。”
“不然怎麼證明,你已經徹底擺脫星海的影響。”
“……是嗎,我很抱歉。”電話那頭的嗓音格外年輕,然而即使被如此輕慢地吆喝,他的聲音也聽不出明顯的喜怒,“那您希望我接下來要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