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七種茨推眼鏡的動作一頓,輕描淡寫回避了質問。
他微微向下耷拉着眼皮,無意外望進一雙暗含輕諷的眼睛,短促笑意反倒被擠出喉嚨。
七種茨蓦地發現,早早踏入成年人社會總歸好處多于壞處,對他這類天生擅長算計的,更是如此。
“凜月大人,你讀過一本書嗎?名字叫《海邊的卡夫卡》。”他忽然插叙了一個題外話。
“在鄙人即将進入姬宮家的訓練營前,有人把這本書介紹給鄙人。”
“裡面有句話,至今還讓鄙人震耳發聩。”
“——你将融入劇烈鬥争的大人世界,要在那邊孤軍奮戰,你必須變得比任何人都堅不可摧。”
七種茨為那一刻強烈至悲戚的共鳴而深深着迷,更為送書之人不動聲色的溫情擁抱與冷酷告别久久激蕩。
“人生就是最大的戰場。不前進,就永遠到達不了目的地;不動手,子彈不會自己穿過獵物的眉心。想要獲得對等的視線,就要自己站到對方面前。不斷突擊、侵略、制霸!”
“您比我更聰明,所以自然也應知曉,沒有話語權的束縛困不住任何人。”
“零大人可以離開第一次,就可以離開第二次、第三次。”
“而嘴上說着好奇兄長眼中世界的您,還妄圖固執地待在原地嗎?”
七種茨将踏入風暴中心的邀請函遞到朔間凜月面前,他的手指微微張開,陰影呈網狀模樣:“收下它吧。這隻是一個開始,一個長期合作的引路磚。”
朔間凜月仿佛再次置身于機場使人迷亂的光斑,眼前是來來往往的過客與其交織而成的巨網。
人群如一條條小魚遊在網裡。
他冷淡地作壁上觀,自家哥哥牽着他的手,身子卻側向外圍,腳下斜長的影無聲息地融進交織的網格。
這種鮮明的對比時常向朔間凜月強調着他天性如此的狹隘。小小的世界僅夠裝得下兄弟二人,難免将好的壞的情緒全無保留給予對方,養成中毒般的依賴性。
‘我讨厭哥哥。’
朔間零決定留學的當晚,他所脫口而出的話語,很難說究竟是出于表層的委屈憤怒,還是出于對自己隻能像個小寶寶般無力哭叫的咬牙切齒。
偏偏這樣難堪的僞裝卻被假裝意外播出的電話輕易揭穿,對方低低的歎息含着笑意:‘凜月醬,你是什麼離不開爸爸媽媽的小寶寶嗎?’
‘......啰嗦。’他故作冷淡兇狠地駁斥。
‘啊啦,那可不行。這是凜月難得主動打給我的電話,我怎麼也得說個夠本才行。讓我猜猜,是和零有關對吧?’
這回對方的笑音透過手機聽筒緊貼耳廓,化作一道道幾欲使人惱羞成怒的電流,所幸趕在朔間凜月挂電話前,那些惱人的低笑已然平息。凜月聽見那頭輕聲地喚他:‘凜月。我很高興。’
僅一句,他的心情便陡然沉靜,半晌,才别扭地回嘴:‘高興什麼。’
‘高興凜月能在這時候找我啊,看來這些年沒有白投喂。’
才不是因為這個。朔間凜月兀自反駁。
若能在心底将讨厭的人排名,星海千星絕對能在朔間凜月的名單上名列前茅,這個一來就霸占自家兄長目光的外來人士,怎麼都讓一向黏着朔間零的凜月親近不起來。但若要将信任的人排名,星海千星卻又奇異地被他排在絕對靠前的位置。
綜合分析,才有了今晚這通電話的撥通。
‘不過大概要讓凜月失望了,零做出的決定,隻有他自己能夠幹涉。’
‘......挂了。’
‘你果然是個小寶寶吧。’
‘那你還想說什麼!’
‘哈哈,别急。我想說......你知道為什麼我們都無法幹涉零做出的決定嗎?’
‘一匹野馬若注定離開,那代表我們不是他的原野。我們給不了他自由的平台,給不了他不奔跑的理由,給不了他凜冽的風聲、低垂的星海與無邊的曠野。’
‘所以他選擇離去。外面才真正存在他所找尋的東西。’
‘凜月你擁有什麼呢?’
‘你的手上握着能束縛他的堅韌缰繩?還是擁有一片足夠他奔馳的廣闊草地?’
朔間凜月無言以對。他順着那道溫和又冷酷的聲音思考,仔細一想,自己似乎的确沒什麼真正能留住兄長的資本。
愛?朔間零對他的愛總能敗給許多東西,比如責任,比如夢想,他告訴過對方可以任性一點,逃走也沒關系,但朔間零隻是猶豫片刻後輕輕搖頭,朔間凜月賭氣地不理會他,舌尖卻在轉頭回避視線的瞬間漫上些許苦澀滋味。
親近衣更真緒也好、給天祥院英智支招也好,其實有多少想證明自己能夠不依賴朔間零、與朔間零這個人劃清界限的成分,朔間凜月自己也分辨不清。
“......”
“你對多少人說過這些話?”朔間凜月看着年幼的自己松開朔間零的手掌,小小地往前邁了一步,矮小身影與如今的少年蓦然重疊。
“鄙人向您擔保。您是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七種茨笑容燦爛,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朔間凜月睨着他審視了幾秒,姑且算是相信這番承諾。
“行。我當你的中間人,但我隻要一手的消息,你能做到吧。”
“當然。”
“合作愉快。凜月大人。”
--
原本與朔間凜月談判結束的七種茨并未打道回府。
他坐上轎車後座,第一句是吩咐司機開去玲明學院。
剛才看了眼時間,現在開過去,剛好是玲明的下課時間,而他之前查過行程,這個點遇見小神父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時隔多年當真應驗了啊。’他托着腮望向窗外,‘再見之時,果然是戰場,風早君。’
‘沒辦法,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總歸讓人難以安心。即便有中間人,單憑秀越,依然難以與今後的夢之咲分庭抗禮。就算能,也必須付出更長時間更多代價,天祥院注資的夢之咲與天祥院掌舵的夢之咲可不能同日而語。’
‘作為牽制方,玲明必須參與進來,更何況千星已經為此創造了條件。沒了五奇人、沒了千星,誰來做皇帝登頂的踏腳石?誰來承受愚民們的怒火?想必我們的皇帝陛下也為此焦頭爛額。’他哂笑道,‘矛盾既然不能内化,外轉亦不失為一種辦法。’
‘玲明學院雖然不如夢之咲資源豐富,但勝在門檻低生源廣,以量取勝這些年也漸漸在圈内打出名聲。而資源緊缺的劣勢反倒激發了學生骨子裡的兇性和潛能,讓他們在持續性的競争中積極磨煉出超越常人的可觀實力。’
‘盡管後期過度競争導緻層級固化,但不可否認的是,玲明确實靠這一點硬生生在如今蕭條的偶像圈圍住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而老牌偶像學院夢之咲的消極對比更為他們的出挑添了一把火。在部分人眼裡,玲明已經成為能與夢之咲一并評頭論足的知名偶像學院。’
‘當然,維持這一切的前提是玲明自身不能内亂垮台,畢竟他與夢之咲的積弊同樣突出。根據調查内容來看,如果任由小神父操縱事态發展,玲明各層級間脆弱的平衡必然分崩離析,而小神父遠不像天祥院那樣有足夠龐大的能量去為殘局收尾。歸根結底,玲明需要變革,也需要能為變革兜底的資源。而千星的到來,補足了這一塊短闆。’
想到這,七種茨的耳邊乍然響起幻聽,像小小的、扇動的蝶翼,低微的氣流掠過臉頰,仿佛正無言招呼他往外飛去。
【茨。】
那人一貫的溫言軟語,他低垂着頭,半張臉被淹沒在随風輕輕搖擺的花束裡,極度溫柔的藍眼睛攜着盛放的花、大雨的天空與祭奠般的寂靜擁向七種茨,哀切得使人心底一空,再被滿漲而潮濕的寂寞填滿。
【太過熟悉彼此的我們,隻會在之後的行動中成為彼此的阻礙。】
千星将會以春日祭的名義,為玲明掀起蝴蝶翅膀引動的風暴。
他們缺乏的資源,将由千星所代表的星海集團及千星本人累積的口碑人脈來補足,相對的,玲明需要在此次變革為星海事務所乃至整個偶像圈提供更優質、更具競争力的偶像生源,在最短時間内成為能真正與夢之咲齊名的偶像搖籃。
而七種茨則會将被篩選下來的部分人員引入秀越學院,根據各人資質表現分配至制作科與非制作科。制作科重點培養對娛樂市場、大衆趨向的敏銳嗅覺與對偶像的體系化培養;非制作科則門類紛雜,走常規考學之路,着重鍛煉其在社會上立足和發展的本領。
雖然最終能被分配至制作科的人數不多,但相比未成體系的其他學院,秀越學院無疑走在了前列。
【這樣分,玲明和秀越聯系隻會越來越緊密吧。表面三足鼎立,實際二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