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舜華還未醒來,但是在絲絲的歌聲中,卻知道将湯藥一口一口咽下去。
眼見舜華将一碗湯藥吃了下去,一衆太醫着實松了口氣:“能吃下去便好,這樣便好!”
絲絲這才止了歌聲,用手帕細緻地擦拭着舜華沾染了藥汁的唇角。
有太醫道:“太子殿下雖然将湯藥吃了下去,卻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接下來還要看藥效如何。”
絲絲回過身,認出說話之人是先前曾為她診治過的張太醫,于是朝張太醫深深行了一禮。
張太醫知曉舜華素來看重她,連忙還禮:“這一夜最是關鍵,姑娘還需費些心,守在殿下身邊。”而後又對着蘭绮行禮道:“殿下稍後或許還會起燒,還請太子妃守在殿下身邊,一旦有情況,還請立即傳喚我等。”
之後,張太醫等人離去,在側殿守候着。
蘭绮回眸,便瞧見絲絲已經起身,站在床榻之策側,恪守規矩,并未有絲毫逾禮之舉。
自進了東宮之後,蘭绮便已知曉絲絲有多麼恪守禮法,想來剛剛的歌聲,也是為了舜華才不得不做出的逾禮之舉。她輕歎一聲,對絲絲示意道:“去守着殿下吧。”
她的目光所在,是躺在卧榻之上、臉色慘白至極的舜華。
絲絲收回目光,微微搖了搖頭——她并非不想上前守在舜華身邊,隻是蘭绮身為太子妃,于情于理,都該由她守候在側。
僵持半晌,蘭绮再次歎息一聲:“罷了。”而後朝絲絲招了招手:“過來。”
絲絲隻猶豫了稍許,便上前一步,在蘭绮身後站定。
或許是喝下的湯藥起了效,雖然舜華還在昏迷中,但剛剛還慘白的臉色好似恢複了一點兒血色,雙頰微微泛起一絲紅。
隻是他緊閉的雙眸微微顫動着,仿佛昏迷之中也極為不安生。
舜華素來體弱,是以剛被冊封太子之時,無人覺得他能撐多久。韋皇後等人也是因此,才沒有立即對被冊封為太子的舜華下手。
隻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舜華雖然體弱多病,卻東倒西歪地撐過了一年又一年。
眼見永平帝對舜華的欣賞日益劇增,韋家終于坐不住了,先是設計讓舜華求娶大慶安國公主,後又派人在安國公主大婚之時,公然行刺,意圖嫁禍于舜華。
一樁樁,一件件,皆為除掉舜華。
隻是更加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舜華不但平安度過每一次危機,更是得了秦家與萬家兩大助力。如今,連葉家都隐隐向舜華示好。
旁人都因此覺得,舜華的體弱,是為了向永平帝、向韋皇後示弱,才刻意裝出來的。隻有絲絲最清楚,舜華的體弱多病,從來不是假裝,而是被囚長樂宮時留下的後遺症。
那時榮家滿門被斬,榮皇後自裁,舜華這個被囚禁的皇子,也落魄到連宮中最低微的宮人都能随意欺辱的地步。
殘羹剩飯都是奢侈,冬日裡更是隻有一條單薄的破舊棉被,更别提厚重冬衣。
那時絲絲為了能從宮人手中換取些能吃的食物,時常要幫宮中内侍幹活,灑掃洗衣,無一不做。
夏日還好,冬日一到,絲絲的臉頰雙手總是凍得皲裂。
舜華憐惜她,将身上原本就單薄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又自學了針線活,拆了舊衣,幫她縫制了一雙針腳粗糙的手套,保護她被凍得皲裂的雙手。
雖然絲絲因此免了受凍,但舜華也因此凍出了肺病,每到氣溫驟降,便咳嗽不停。
每每瞧着舜華幾乎将心肺都咳出來的模樣,絲絲心底内疚感更甚,隻能更加賣力為内侍們做事,以此換些藥和食物。
可她畢竟年幼,長久的吃不飽穿不暖,加上勞累過度,倒是她自己最先熬不住,病倒了。
看着絲絲本就凍得紅腫的臉頰又因高燒而通紅一片,舜華内疚不已,便強忍着咳嗽,騙絲絲他已經好了。
隻是這種謊話騙得了一時,騙不了長久。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寒冷冬日,長樂宮外的一株紅梅在雪中綻放出豔紅花蕾。負責看守長樂宮的侍衛們烤着火爐,喝着熱酒。
而破舊的長樂宮寝殿之中,壓抑許久的咳嗽以決堤之勢洶湧襲來,舜華咳得撕心裂肺,卻還勉強安慰着絲絲:“不要擔心,我沒事的。”
可他手中咳出的鮮血卻無情地戳破了他的謊言。
絲絲望着他一手的殷紅,隻覺得心中仿佛有利刃狠狠劃過,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面。
面上毫無血色的舜華見狀,将手上的血迹在衣裳上擦拭幾下,而後擡手擦去絲絲臉上的淚水,柔聲安撫着:“淤血而已,咳出來便沒事了。”
可是怎麼會沒事呢?殷紅的鮮血無比刺眼,撫過臉頰的手指火熱如炭,就連為她拭淚的手都微微顫抖着。
絲絲兩眼通紅,内疚自責的情緒快要将她淹沒了——她不是三歲的孩子,怎麼能看不出舜華的病已經很嚴重了?
她一把抱住舜華的手,用自己的額頭緊緊貼着舜華的額頭。
舜華微微一僵,高燒與長久的咳嗽讓他早已沒了力氣躲避。他微微偏着頭,盡量不讓自己灼熱的呼吸燙着了絲絲。
察覺到他直到此刻的體貼心細,絲絲眼中的淚更加洶湧而下。她緊緊摟着舜華的脖頸,死死咬着下唇,将哭聲咽進肚子裡。
可即便如此,舜華也能感受到脖頸之中淌進來的熱淚。
他輕輕拍着絲絲的背,無力的動作之中滿是溫柔歉意:“我沒事的,一會兒燒便會退了。”
絲絲推開他,紅腫着淚眼正要說什麼,偏偏此時一個内侍突然闖入,大聲嚷嚷着:“沒水了,小丫頭快些提水去!”
淩冽寒冬卻要一個小姑娘提水,舜華的眼眸蓦地一暗。
可絲絲卻仿佛看到了救星,眼神微微一亮。她飛快從舜華懷中退出,撲到内侍跟前,一把抓住他衣袖,哀求道:“鄭公公,殿下他病了,求您讓太醫來為殿下診治吧。”
舜華素來不喜絲絲這般低聲下氣哀求他人,眉心微微皺起,忍着咳嗽正要伸手将絲絲拉過來,便瞧見鄭公公飛起一腳,頓時将絲絲踢了出去。而後仿佛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撣了撣衣袖,皺着眉道了句:“晦氣!”
後腰撞到桌角,正掙紮着爬起的絲絲僵住了。
鄭公公卻尤為不覺,目光輕蔑一掃舜華,嘲諷道:“不過是一個被囚禁的廢物,有什麼資格讓本公公特地去請太醫診治?”
這樣的屈辱,自從被囚禁以來,舜華幾乎日日承受着。
他緊緊閉了一下眼睛,将眼底洶湧的恨意壓下。
然而絲絲卻仿佛再也不能承受一般,突然暴起,弓着腰狠狠撞向鄭公公。
罵完轉身就要離去的鄭公公一時不察,竟被絲絲狠狠撞到在地,抽搐了兩下,而後徹底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