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太宰治突發奇想,忽然說要去約會。
來偵探社找人的赤坂冶站在辦公室裡,看着金發青年臉上尴尬的神色,自己也是一陣茫然。
“他今天沒來?”
太宰治的新任搭檔國木田獨步是個有些誠實的青年,或許他前後兩任上司都認為太宰與這樣的人搭檔能夠發揮出最大效益,于是不論是先前的中原中也、還是如今的國木田獨步,都不幸地撞見了使人折壽的太宰治。
這位金發青年剛一上班,就不得不被推出來面對不太熟悉的、據說是太宰治戀人的來客。他的責任感叫他沒法将客人擱在一邊不管,也沒法将這棘手工作抛給社内普通成員。為此,他表情是肉眼可見的想把太宰治打一頓。
“嗯,是這樣。”
盡管表情不好,國木田獨步還是如實回答。他對于莫名其妙卷入小情侶的play這種事有些不滿,但顯然他不滿的對象是他那位不着調的搭檔。他沒有對着陌生人發洩怨氣的習慣。
他将一張紙條交給赤坂冶:“今早來到辦公室時,就看到他在我桌上留了紙條。”
……太宰那家夥,昨天明明下午就不見人影了,任務也不做,報告也不寫。他昨天晚上居然又溜回偵探社了嗎?
既然是戀人的話,有什麼事好好說不就行了?還繞着圈子,給周圍人添這麼多麻煩。
基于對太宰治的了解,國木田獨步心中難免腹诽。
但話雖如此,據說這兩位已經許久不見了,在不了解内情的狀況下,國木田獨步不好過多評價,更不會對另一方說三道四。
而且,不如說太宰治居然會有戀人這件事,本身就很叫人驚訝了。
赤坂冶上門拜訪的那天,除了亂步先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外,其他人都是大吃一驚,太宰治本人更是罕有地失态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失态什麼。
這人似乎與織田作之助也是舊識,感情相當深厚的樣子,使得那個平時不溫不火、情緒穩定的男人罕有地、直白地表露出了開心。
國木田獨步看着棕發青年接過紙條,指節分明的手指将其捋平,垂眼掃過上面的文字。他穿着件寬松的外套,襯衫領口沒有整齊系好,黑色長褲直落,褲腳被收到高幫靴子内,棕發因懶得修剪而自然長長,在腦後随意紮起,大大方方露出了深邃的眉眼和臉上的疤痕。他下颚線如刀刻一般,嘴唇很薄,眼睛顔色很淺,鋒芒隐而不發,隻随意一瞥就盡顯冷淡。
一看就知道是個危險角色。
哪怕他态度表現得很平和,也不會是個好相與的對象。
國木田獨步及時收回打量的目光,與擡眼看過來的青年對上視線。
對方挑起唇角沖他微微一笑,将紙條一折,很自然地揣進兜裡。
“我知道了,多謝。”他說。
國木田獨步看着他動作,發覺他看似不經意地一折,其實将邊角對得整整齊齊,折痕清晰平整。
注意到這個細節後,國木田獨步頓時對這人生出了一絲好感:這和散漫随性、愛打破他計劃的太宰治完全是不同類型的人啊。
于是頂着旁邊白發新人顫顫巍巍的眼神,國木田獨步開口:“不好意思,我也聯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沒事。”對方說,“我大概知道他在哪。”
“……”國木田獨步眉頭一跳。
那紙條上統共也沒寫幾個字,雖然是寫給赤坂冶的,但太宰治将紙條放在了他的工位上,國木田獨步還是在反應過來之前就讀完了那兩行字。除了表明自己今日要翹班外,太宰隻寫了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和他平日的胡言亂語沒什麼區别。國木田獨步沒從中解讀出什麼信息,隻看出是太宰在埋怨眼前這個叫赤坂冶的人。
是什麼僅有兩人知曉的暗語嗎?還是單純的默契?
在這一刻,國木田獨步才終于有了些‘這兩人是戀人’的感觸。
以太宰平日的行事方式、輕浮勾搭女性殉情的模樣,很難想象他居然有戀人,更别提赤坂冶初次過來時太宰對他是言語尖刻、橫眉冷對。赤坂冶和織田作之助交流時都顯得要更加和諧。他們沒在偵探社衆人面前多談,但眼神和動作間熟稔與默契已經自然流露。
但他看看赤坂冶情緒沒有絲毫變化的平靜模樣,再想想太宰冷着臉、眼中帶着怒意的樣子,一時間心情竟有些微妙。
畢竟太宰平時才是那個将别人哄得團團轉的家夥,什麼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幾時見過太宰治失态的模樣?
赤坂冶權當沒看見對方複雜的眼神。
這位金發青年看着就是一闆一眼不太會撒謊的那類人,雖然和太宰治聊不太來,但依舊信賴偏袒自己的搭檔。是個能一眼辨别出的、正直的好人。
和他與太宰治是截然相反的類型。
赤坂冶偏頭掃了一眼辦公室内部。雖然是被授予了異能開業許可證的、專門處理黃昏時刻的異能力組織,但表面上看,他們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偵探社組織,甚至氛圍相當輕松和諧,稱得上是個理想的工作地點。除了處理對外事宜的眼前這位金發異能力者,辦公室裡有不擅戰鬥的文員在處理公務、有膽怯地貓在旁邊暗中觀察的新人、甚至有嚣張地坐在桌上吃點心零食的眯眯眼青年——也不知道他是負責什麼的。
現在是上班時間,大部分有歸屬的工位上都已經坐了人。屬于國木田獨步的辦公桌上堆滿了公文,而他隔壁的那張辦公桌上則空蕩蕩的,除了最基本的辦公用品外,不僅沒有公文,連半件私人物品都沒有。
這一看就是太宰治的。
不過當年他在港口mafia時,桌上可從沒少過文件。
赤坂冶窺得一絲太宰治這些年的遭遇,心下感慨。
他主動說:“有他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嗎?我可以轉達。”
——武裝偵探社的社長可真是個好人,居然都不壓榨下屬的。
“……”
國木田獨步對他的好感又上升了兩個等級。
但社員的戀人過來找人,顯然是有事要說吧?人家又不是偵探社成員,就算任務保密等級不高,這樣麻煩人家也不合适。
國木田獨步正想拒絕,一旁的江戶川亂步就開口:“可以啊。把那個外勤任務給他吧。”
“……亂步先生?”
國木田獨步有些訝異。
外勤任務多是兩人一組,方便互相之間幫襯。那原本是他跟太宰的任務。
這是要拜托赤坂冶幫忙?
“……”
赤坂冶将目光落到江戶川亂步身上。黑發青年剛吃掉半包零食,嘴角還挂着點餅幹碎屑。他眯着眼睛,手上捏着枚彈珠,隔着玻璃珠看其中身形被扭曲了的赤坂冶。
“可以的吧?”
赤坂冶看了他兩秒鐘。
“當然。”
**
赤坂冶沿着長街向街尾走去。
夜晚和白日的橫濱總是相差甚遠,而四年過去,街道兩側的鋪子也有些改換了樣貌。不過總歸,還是陌生中透着一絲熟悉。
這是當年他們最後分别的地方。
街尾處,穿着沙色風衣的年輕人側身站在花店門前,和賣花的姑娘聊得起勁兒。他說話好聽,打扮得體,樣貌又出衆,三言兩語就能把人逗得笑語連連。他本人也笑得相當燦爛,溫柔清爽的笑容令人倍生好感。
待遠遠瞧見赤坂冶,他話裡一頓,笑容稍微收斂了一些。
善解人意的姑娘察覺到他的異樣,于是兩人很快結束了對話。太宰治笑眯眯地跟她道别,轉身朝赤坂冶走來。
赤坂冶早已在街對面頓住了腳步,似乎沒有要打攪太宰治的意思。
不管是太宰治跟其他人聊得開懷、還是他投來視線時露出晦澀的神情、還是他轉身向他走來時,他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就好像整件事與他無關一樣。
盡管他就站在這裡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面帶微笑迎上來:“你來啦。”
赤坂冶視線落在他面孔上。
當年還能稱得上是個少年的人,幾年過去,已經徹底褪去那點青澀的氣息,身高也正式突破一米八大關,可喜可賀。
他收斂了曾經那些陰沉冰冷的感覺,将不為人知的黑暗藏在了内裡,表露出來的盡是開朗與随性,偶爾流露出真性情後,那絲反差反而營造出了神秘的氣質。
……看起來他這幾年過得不錯,赤坂冶想。
他好像比在港口mafia時要更開心一點。
他們認識的時間不算短,确認關系的時間也不算,但相處模式絕稱不上是正常情侶。他們唯一比較接近于約會的相處是四年前離别的最後一夜,在雨後午夜的長街上漫步,而後道别。
赤坂冶心裡門清,他在太宰治心裡大抵早已是個死人了。
看到他忽然出現時的驚訝感估計不亞于當面見到死人詐屍,所以前幾日他上門武裝偵探社時才會看到太宰治那副神情。
赤坂冶神色平靜,看不出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