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以為她們說的是蘇青青,邁過門檻時,繡着纏枝蓮紋的裙擺掃過銅制門環。望見床榻上慵懶倚着軟枕的蘇青青,她攥着錦帕的手瞬間松快許多——女兒面上褪去了往日的蒼白,腮邊泛着自然的紅暈,鬓邊新插的玉簪随着呼吸輕輕晃動,倒比閨閣時更添了幾分韻緻。
“看到你現在慢慢調養好了,我也就放心了。”蘇母快步上前,指尖輕輕拂過女兒垂落的發絲,觸到她溫熱的耳尖,眼眶不由得發熱。上月來時,青青還病恹恹蜷在床榻,如今竟有了這般生氣。她轉頭瞥見妝奁旁見底的藥碗,又瞧着案上擺着的空食盒,嘴角笑意漸深:“那參湯和燕窩,可都按時服了?”
蘇青青歪頭靠進母親懷裡,發間茉莉香混着蘇母身上的沉水香。“母親放心,林郎每日盯着我用飯。”“前些日子貪涼着了寒,如今已大好了。”
正說着,屏風後傳來腳步聲。林一挽着袖口轉出,發間還沾着水珠,顯然剛梳洗過。見蘇母在座,他微愣片刻,旋即躬身行禮:“嶽母安好。”目光不自覺望向榻上的妻子,又怕唐突,匆忙别開視線。
蘇母将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想起丫鬟口中“少爺抱着少夫人”的場景,心中暗喜。她拍了拍女兒的手背,語重心長道:“夫妻和睦是好事,但你身子嬌弱,切不可……”話未說完,蘇青青已羞得躲進錦被,隻露出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晨光浸透鲛绡帳時,林一正将南枝圈在懷中淺眠。她的呼吸輕拂着他鎖骨,發間茉莉香混着暖帳裡的沉香,織成溫柔的網。忽聽得廊下傳來丫鬟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壓低的驚呼:“蘇夫人來了!”
林一渾身一震,懷中的南枝無意識地往他頸窩蹭了蹭。他僵着身子,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角和淩亂的鬓發上,昨夜的溫存如潮水般漫上心頭。喉結滾動兩下,他小心翼翼抽出被她壓着的手臂,動作輕得像在拆解一件稀世珍寶。
錦被滑落時,南枝發出一聲含糊的呢喃。林一指尖頓在半空,屏息等她重新睡沉,才蹑手蹑腳翻身下床。絲綢中衣貼着冰涼的皮膚,他抓過搭在屏風上的外袍,胡亂系着腰帶往銅鏡前趕。鏡中人發辮松散,衣襟上還沾着幾縷青絲,他慌忙用梳子胡亂绾了發,又對着領口咬過的齒痕發怔。
院外傳來蘇母與管家寒暄的聲音,尾音清晰地落進耳中。林一猛地扯過一旁的披風裹住,回頭深深看了眼床榻上蜷縮的身影,這才掀開門簾沖出去。廊下晨風卷起他的衣角,驚起檐角銅鈴叮咚作響,他一路疾走,心跳聲混着越來越近的交談聲,在胸腔裡撞出急促的鼓點。直到看見蘇青青院落前晃動的銀鼠披風,他才刹住腳步,擡手理了理微亂的衣襟,深吸一口氣跨進門檻。
蘇母握着蘇青青的手,指尖摩挲着女兒腕間溫潤的玉镯,目光慈愛地落在她臉上:“林一對你不錯,你要盡快養好身體才行。”她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又瞥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林一,見他正望着窗外發呆,似是在想些什麼,便悄悄湊近蘇青青耳邊,壓低聲音道,“女子在閨房之事上,也要懂得把握分寸。你莫要總是端着架子,該放下矜持,多多主動才行。”
蘇青青的臉頰瞬間染上一抹绯紅,又羞又急地輕推母親:“母親,您說些什麼呢!”她偷眼瞧了瞧林一,生怕這話被他聽了去。
林一并未察覺這邊的動靜,他的心思全在南枝身上。這幾日,南枝因那日的折騰略感疲憊,他便整日守在她身邊,端茶送水、噓寒問暖,半步都不舍得離開。此刻站在蘇青青的院子裡,他的思緒卻早已飄回了南枝的房中,會不會突然醒來發現自己不在身邊而難過。
蘇母見女兒這般羞怯,輕輕歎了口氣,眼神中滿是恨鐵不成鋼:“你這孩子,莫要辜負了林一的心意。如今你們成婚已久,也該為林家開枝散葉了。”她的聲音雖輕,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一這時似是回過神來,轉身朝兩人走來,神色有些不自然:“嶽母,夫人,若沒什麼事,我便先回去了,南枝還等着我呢。”
蘇母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心中暗自思忖:這林一,怎的一門心思都撲在南枝身上?看來得找個機會,好好提點提點女兒,讓她牢牢抓住林一的心才行。
蘇母攥着女兒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軟肉裡,壓低聲音道:“你如今面色紅潤,湯藥也吃夠了時辰,莫要再裝傻充愣。”她瞥向半開的雕花窗,确定林一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才湊近女兒耳畔,溫熱的吐息驚得蘇青青瑟縮了下,“今夜把他叫到房裡來,莫要再端着大家閨秀的架子。”
蘇青青的臉瞬間漲成胭脂色,錦帕絞得發皺:“母親!這……這如何使得?”話音未落便被蘇母重重拍了下手背,檀木珠串撞出清脆聲響。“你嫁進林家半載有餘,肚子卻半點動靜都沒有!”蘇母的聲音陡然拔高,又驟然收住,眼底翻湧着焦慮,“夫妻之間最忌諱生分,你若總是這般害羞扭捏,如何拴得住男人的心?”
她松開女兒的手,起身将窗扇關得嚴實,紗幔垂落時籠住滿室暧昧的光影。“你且記住,”蘇母捏着女兒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要用你的溫柔纏住他,讓他離不開你。”指尖撫過女兒泛着紅暈的臉頰,語氣忽而轉為歎息,“為娘當年就是太軟弱,才丢了你父親的心……”
蘇青青望着母親眼底藏不住的滄桑,喉頭發緊。窗外的風掠過芭蕉葉,将廊下丫鬟們的細碎交談聲卷進屋内。她想起昨夜林一抱着南枝從遊廊經過時,那對璧人交纏的身影在月光下纏綿悱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女兒……明白了。”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湧的情緒,任由蘇母替自己重新绾起發間玉簪。銅鏡裡,珍珠流蘇随着動作輕晃,倒映出母女倆各懷心思的面容。蘇母滿意地點頭,往她袖中塞了個錦盒:“這是從宮裡得來的香粉,今夜……好好用。”
蘇青青指尖捏着錦盒,盒面嵌着的螺钿在燭火下泛着妖異的光。盒蓋掀開的刹那,一股若有若無的甜香鑽進鼻腔,她猛地合上,耳尖燒得滾燙——盒中躺着一方羊脂玉香膏,瑩潤的膏體表面浮着細密金箔,竟比她梳妝匣裡最珍貴的胭脂還要精緻三分。
“這……這如何使得?”她攥着錦盒的手微微發抖,想起林一平日裡灼灼的目光,昨夜隔着遊廊望見他将南枝抵在梅樹下親吻時,那近乎失控的模樣。若真用上這香膏,怕是連最後一絲自持都要化作齑粉。
蘇母卻将她的手按回錦盒,目光銳利如刀:“有何使不得?你既想拴住他的心,便要懂得投其所好。”她的指尖劃過女兒泛紅的臉頰,聲音放柔,“當年你父親最吃這一套,枕邊風一吹,什麼事辦不成?”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屋内燭火猛地竄高。蘇青青望着銅鏡裡自己蒼白的臉,想起林一抱着南枝時嘴角的笑意,想起他替南枝披衣時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突然将錦盒塞進袖中,低聲道:“女兒……明白了。”
夜色漸深,她對着銅鏡細細描眉。胭脂掃過雙頰時,想起蘇母的話,手抖得險些畫歪。發間新換的茉莉簪子沾着露水,混着袖中滲出的香膏氣息,在暖閣裡織成一張細密的網。當更鼓聲響起時,她攥着繡帕的手心裡全是汗,望着床頭搖曳的燭影,不知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