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卿不肯舍武,必是有動武的理由,亂世近将收尾,唯有尋仇避無可避,被逼至十裡坡彎彎繞繞的後山,來人想必氣勢洶洶。
蘇槐序難得笑不出來,将袖子裡藏了多日未用的筆悄悄攥進手裡,沉悶地随着五毒往後山走。
苗寨的人早悄悄追蹤,埋伏在後山沒有輕舉妄動,風吹樹響靜得有些滲人。蘇槐序撥開灌木,便見十幾個黑影與一道白在明亮的月下對峙。
荀子卿着一身月白道袍被圍在這裡,明明膝蓋承受有限難以力支,卻倚傍樹木與對方僵持到現在,偶爾在月下露出的面容淡然平和,仿若在樹影裡引了清風朗月,即便寡不敵衆也無懼宵小。
萬花瞥見他靴子上的血痕,便感觸目驚心。
“人數同我們差不多,要動手就要打上一夜,我不保證能赢,逃跑沒問題。所以現在去嗎?”五毒少年見萬花發愣,悄悄問他。
“不,等等。”蘇槐序立在邊上,墨袍與夜色融為一體,長發垂垂教他人看不出情緒,隻将那支筆在背後握緊。
古木林立是為天然屏障,對方忌憚苗寨的人有所後防,尚不肯全力進攻。雙方視野不夠開闊,偶有交手卻無絕對殺意,看出仍在試探以取得絕對先機,還不到生死之際。
“你這個道長有點本事,在吊腳樓就拖了他們好多人。來人盯了幾天寨子,好不容易動作一回,想必不想失敗。”蘇玥又悄悄朝他嘀咕,“你說他不肯解毒,大概不想拖累咱們、想獨力一戰?不如咱們幫他解決眼前禍患?”
蘇槐序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早就提心吊膽,聞言卻仍是道:“不,再等等。”
萬花嘴上說着等等,眼睛卻一刻都不想從那白袍道人身上挪開。數年未見,昔日的小純陽果真已成支起大唐脊梁的劍柄之一,劍技也好氣魄也罷,都如他筆尖曾有的蒼勁的字迹一般讓人刮目。
蘇玥提及的可能他早就料想過,隻是,在他眼裡他是那個曾陪伴他、信賴他的荀珽,有仇家還不至于隐瞞到至死不說的地步。
蘇槐序仔仔細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手裡的筆杆也越攥越緊,人也越繃越直,連看似無所謂的蘇玥也跟着凝神屏息起來。
黑影又一波圍攏,荀子卿探出半個身位,出劍利落穩當,飛劍滿天冰劍囚龍将迫近的人困住,而後閃身又繞過一株參天古木,再畫一個氣場。漏進的月光映上他的劍身,猶如覆上一層霜露,十分晃眼。
蘇槐序目不轉睛盯着他逐漸緩慢的招式,不覺一道白弧閃過,荀子卿那曾伴他曆經戰劫的三尺青峰竟主動脫手、斜斜地插入幾步開外的土裡。
劍客棄劍簡直天賜良機,包圍着的殺手頓了頓,接着趁勢而上,蘇槐序終于等到這一刻,眸色一動即刻點了輕功過去。
五毒忙引了一聲哨響,接着蟲笛鳴起,隐在山間的五毒弟子們紛紛現身,刹那與來人戰成一團。
唯有處于最危殆之地的荀子卿立着不動,氣喘籲籲瞧着前方地上的佩劍,一時沒有去撿,臉上皆是意外和不甘。
“子卿,你這身行頭是要走麼?”溫和的嗓音在兵戈聲響裡明顯至極,蘇槐序玄衣蹁翩欣然而至,順手撈起地上的佩劍橫到他眼前,将錯愕萬分的他扯到參天樹後,接着躬身附耳說與他聽,“逃避雖無用,倒的确有效。可我說過由不得你,荀子卿。”
荀子卿被突如其來、橫插戰局的萬花所制,驚得不知所措,在漏過樹冠的皎潔月光裡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臉,聽他字字句句斬釘截鐵,愣了愣才忐忑開口:“蘇槐序,你、你何時回來的……”
萬花擡指點到他發顫的唇間,複笑:“荀道長即便毒發,也不是會随意丢劍的人。右手到底怎麼了?嗯?”
荀子卿渾身一震,猝不及防被他抓在掌心,擡眼再看是萬花難得嚴肅的臉。他避無可避也答不上來,隻得扭頭不去看他。
周圍戰成一團,絕不是好好說話的時候。蘇槐序閃身避開一枚襲來的暗器,順勢将人拉到另一棵巨木之後,見他心事畢現的呆立模樣,不禁得逞似地彎了唇角,飛快地道:“現在我同你在一處,也成了他們的敵人。荀道長是自行殺出去毒發身亡,還是與我這個隻會醫人的大夫一同應戰?”
萬花雖常年行醫,卻也曾習得武藝自保,荀子卿聽他抛出條件便知他不會去用花間心法,眼下情況緊迫,想了想隻得道:“我若與你同戰……”
“等退敵之後我會給你清毒。”蘇槐序毫無保留地坦白,“還會問你諸事原委。”
荀子卿瞧他一眼,歎息:“劍給我。”
“那便祝道長武運昌隆。”蘇槐序轉過劍柄輕吻,而後遞給他,輕道,“握不住時退後、依靠一下我罷。”
蘇萬花說着便給他順了氣海,荀子卿握上劍柄隻覺熱心燙手,橫劍一展挑開來人的長兵,又劃一道冰劍囚龍之劍氣請君入甕,讓不明他為何轉守為攻的敵方猝不及防進了他的劍域。
埋伏的五毒弟子一經動手便燃起火把,一時間笛鳴兵戈打鬥聲一片。蘇玥在搖曳火光裡鎖定他們身影,忙帶人朝這裡圍,恐他們吃虧還先行引笛一曲縱了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