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中了噬心草的毒？！”

燈火明亮的堂屋一聲驚呼，随着墨衣萬花的站起，面前的杯盤也給推下半桌、碎了一地。

坐在他身旁的蘇槐序還在慢條斯理吹湯，對坐的荀子卿則是頗為可惜地看了眼地上的狼藉。

屋子推門而入便是亮堂的正常擺設，“熟人”屋主人正是多年不見的柏師弟柏文松，長得一如既往斯文又懂事，從重逢師兄的喜悅、再見荀道長時的驚訝裡還沒緩過來，又被蘇槐序輕描淡寫說的故事吓得不輕，僵硬地站了會兒覺得不妥，這才彎腰一片片收拾地上的碎瓷，邊道：

“我回青岩時候打聽師兄，都說你是中了毒養病去了，也沒人說是噬心草的毒啊，常言道‘剜骨噬心’……”

“太鹹了。”蘇槐序冷不防打斷他的喋喋，轉而對荀子卿央求道，“子卿替我喝了吧？”

“嗯。”荀子卿不及多想就接下他強塞的湯碗，香霧熏騰聞着比蘇槐序的手藝好上十倍八倍，霎時忘了柏師弟嘴裡的話。

蘇師兄有時候古怪得令人頭疼，柏文松收拾完碎瓷又開始暈頭脹腦擦地闆：“是是是，我給忘了，師兄你吃東西不愛放鹽，明天一定記得。”

蘇槐序也懶得再吃，撂下筷子托腮看他趴在地上忙成一團烏墨：“你倒是說說，怎麼就這麼巧在這裡迎我們？”

“啊？”柏文松聞言費力地擡頭，“也不是巧，我被請來治一位吳老爺的病，老頭子病得不輕，我本來無計可施打算離開，楊大人說師兄你會來，我這才留着等你們的。”

“這麼說，你見過病患了？”蘇槐序擡眉。

“是啊。”

“如何？”

“像是到了大限行将就木，藥石無醫，怎麼治都沒有起色。”柏文松如實回答，末了忽然明白過來，“師兄，你也是來醫人的？”

“不是醫人，是楊府别院那兩個說，不治好吳老爺那礦就不開，拿不到碧玺做不了藥花，咒我毒發身亡。”蘇槐序攤手。

“什麼？！這未免太歹毒了！我不信他們兩位那麼大本事，砸不開區區一個小礦，要來為難師兄你。”柏文松氣道。

蘇槐序十分贊同地點頭，挂着的笑仿佛在說‘孺子可教’。

“戰後物資匮乏，唐廷大概動了回收私礦的心思，大約是吳家拿住這一點，要楊大人派人醫好他父親不可。”荀子卿放下空碗，思忖着又問，“不知那礦是何神秘來曆，竟連一點碧玺都拿不到麼？”

柏文松蹙眉細想，仍是遺憾搖頭：“那是個天坑，除了從道口進去，輕易下不去。”

“子卿，不準悄悄去探。”蘇槐序沒等他開口就使了個眼色。

荀子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終于歎息作罷。

柏文松見荀道長都想急着去闖那天坑，跟着也急了：“這最後幾個月的緊要關頭，要是醫不好那老頭兒可怎麼辦？師兄，還撐得住嗎？”

“最後點餘毒罷了，我臨行前備了藥丸，夠吃上月餘。”蘇槐序被兩雙眼睛關切地盯着，不得不摸出一個瓷瓶擱在桌上，“你看看？”

柏文松還真的不放心，拔開瓶塞倒出幾粒嗅了嗅，這才神情一松：“此藥甚好，孫真人的手筆果然了得。”

荀子卿看了看柏師弟手心的棕色藥丸，又去看淡笑的蘇槐序，不禁眉頭緊鎖：“才月餘？”

蘇槐序從他懷疑的眼神裡讀到一百個不死心，忙壓低聲音道：“兩月足矣，蘇漓再不近人情，到時總會想點辦法，否則他袖手即可，作什麼要親自來這裡？”

“真的？”荀子卿仍盯着他不放。

蘇槐序被他認真的目光灼得有些心虛，張了張口還沒說話，院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柏文松忙出去開門，荀子卿目光一偏，蘇槐序便趁機将藥瓶收進袖子裡，而後無辜地與他對視。

“蘇師兄，荀道長，是楊大人的老管家帶人來。”柏師弟很快回來了，捧着個黃藤盒子到他們跟前，滿臉疑惑，“也不知裡頭是什麼，說要小心拿。”

“人呢？”蘇槐序探頭問。

“走啦，說是不打擾。”柏文松把藤盒往荀子卿面前的案幾上一放，接着道，“給荀道長的。”

“我？”白天荀子卿與楊清彥是第一次照面，此前毫無瓜葛，聽說是給自己的，驚訝不遜于柏文松，轉眼再看蘇槐序，不禁輕歎着與他交換眼神，無聲道，“你又做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蘇槐序展扇遮笑。

荀子卿狐疑地掀開蓋子，隻見裡頭墊了層薄冰、鋪了數張油紙，偌大一個藤盒裡隻在正中擺了個雕花圓點心，白嫩剔透澆着一層蜜糖，宛若一團欲綻的晶瑩花葉飽滿地“開”在水中央。

柏文松探頭一望，便聞到一陣撲鼻沁心的濃烈奶香，饒是年歲漸長穩重不少，見了這團點心也不免啧啧稱奇：“聞着像是酥點，但酥點可沒見過這般剔透還雕花的，像是往年芳主那門種在屋裡的‘玉露’，蘇師兄你說是不是？”

蘇槐序把扇子擡高遮了半面，佯裝未聞。

荀子卿恍然，既是像玉露，這藤盒裡十成九便是那燒尾宴上的第二十一道傳奇點心——玉露團雕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