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本就嵌在晶石裡的枯骨便歪了歪,接着悉悉索索落下一些砂,嘶吼和震顫由遠及近傳來,有什麼東西鬧騰着往這裡來。
荀子卿立刻白衣一展鋪下氣場,持劍迎在最前方。
接着又一聲響,一團巨大的活物從岩窟深處滾過來,道長忙将口訣捏在手心,卻見那大球是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一個是早前遇到的狼爪,一個是枯瘦灰黑的屍人模樣,兩人吼着掙紮着,滾出來時還在撕咬彼此,對他們這些陌生人視而不見。
荀子卿眉頭微皺,點足跳回蘇槐序身邊,警惕地張開坐忘氣盾:“阿澈,這是怎麼回事?”
“嗯,昨天紮了那東西一針命門,大概不聽指令了。”蘇槐序還在研究那個白骨,從破碎的衣着摸到碰歪了的骷髅,最後嫌棄地掏出手巾擦了每一根手指,再揚手扔了布巾蓋住骷髅的臉。
傅南好不容易大着膽子摸進來,瞅見骷髅已汗毛倒豎,蓦然見着這等場面,扶着岩壁說不出話。
蘇槐序冷着臉走過去,居高臨下看他瘦小的身軀像随時要碎裂的牆灰一樣茫然貼着岩壁,看着看着,不覺勾出一抹笑:“但願你以後,還有剛才瞪我的勇氣。”
傅南烏黑的眼眸眨了一下,避開他有點冷淡的目光低頭不語。
“蘇槐序,就這樣看他們打下去嗎?”荀子卿退到他身旁,偏頭問。
“沒辦法,真正能發号施令的人已經死了,死了一年,化為森森白骨。”蘇槐序點了點白布蓋着的骷髅,邊推測時間,邊揮動指尖,沿着蔓延的白花一直指進洞穴深處,“要是現在的那位有那麼大本事,也不會放出礦頁岩層裡的毒煙,和吳岩這種粗人談條件拖延,還用曼陀羅這種藥性不穩定的迷藥。”
荀子卿微怔,随着他指尖的輕點望向深處,又看了一眼白骨,恍然:“你是說,他才是冥師?”
他才開了個頭,洞穴深處卻響起腳步聲,顯然有人張惶逃竄。
“哎,技法從來是愈來愈娴熟,不會荒廢到手上隻有一個幹枯屍人去咬那狼爪人。試驗品弄了個半吊子,難怪要封門自保。”蘇槐序再次捂了會兒口鼻,朝荀子卿示意,表示逃走的人不足為懼。
荀子卿點頭,施展輕功進去,踩過大小不一的枯骨,繃緊了唇角難掩反胃之色,沒走多久便尋得一處稍開闊的空間。這裡掐有一處地熱,較冷的塌陷地洞裡堆着剩餘不多的食物,書卷木簡散落一地,粗壯的木蝴蝶根系剛巧從山岩地底探過來,昭示着繞過裂隙岩洞的此處和天坑仍在一處。
有人披頭散發,蜷在角落瑟瑟發抖。
荀子卿提着劍走上前,出聲質問:“你是何人?”
那人縮着手腳抖得更厲害,擡了擡頭,從亂發裡露出兩隻通紅的雙眼。
傅南恰巧跟進來,看到那人的上半張臉忽然倒抽一口冷氣,咬着牙僵在原地,同樣眼眶發紅,雙手不自覺地在身側握拳,緊繃着全身,繃得微微顫抖。
蘇槐序則不急不慢走上前,自地下挑挑揀揀,最後撿起一張殘破的羊皮紙,捂着袖子悶悶地念:“古有巫術,改人面目而縱人心智……”念了一句便嗤笑道,“巫術大都是用毒用藥,難怪你也能學。”
他說着,手指内力一過,便将那羊皮紙撕了粉碎。此舉觸動了蜷縮着的人,那人咬牙擡起亂發覆蓋的髒污的臉,繼而用怨恨的眼神瞪着蘇槐序,口中嗚咽似咆哮,顯然神智有所不清。
他雖衣着破舊,擡臉時仍教人認出身上曾體面的長衫。荀子卿瞳孔一縮,轉身去看傅南。
傅南咬唇,深深地低下頭。
往前投進礦裡喂冥師的,大都是路過的百姓甚至村裡的居民,誰也沒有想到,一年前進來這裡的是個主簿。而主簿識字,在被害之前冒死學了點皮毛,或用毒、或蠱惑被奴役的獸與人,拼死幹掉了大意的冥師。可這裡是吳岩的礦,他出不去又要活下去,于是成了又一個戕害他人的毒師。
好在時間很短,他學了個一知半解,曼陀羅花開迷惑心智,他在封礦時疲于保命,終于也半瘋癫。
荀子卿從眼前種種,猜出了大緻來龍去脈,接着長長地歎了口氣,邊搖頭邊朝蘇槐序道:“蘇大人要找的人已死,真是誰也沒想到。”
蘇槐序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看着他問:“你要怎麼辦?”
“帶他出去。”
“即便他不是‘冥師’?”
“怎麼處理,是蘇大人的事。”荀子卿說着,朝那人緊走兩步,伸出手撥開他淩亂髒污的長發,“你我參與是非不平,隻求無辜百姓莫要再受累。”
蜷縮着的人露出一張幹枯的臉,眼底曾經的烏黑與輪廓相似的五官,無不與傅南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傅南始終低着頭,狠狠咬着牙,眼淚一顆一顆砸進塵土裡。
萬花一語成谶,他拼死找出的真相竟是自己的父親,是下不去手的血脈至親。在殘酷的生死之間,那個正直善良的主簿已生生堕成了草菅人命的鬼怪。
荀子卿心底唏噓,才想把人帶着扶起來,誰知傅學弈倏地擡手打開他,接着奮力跑到洞穴另一側,用身軀撞向石壁。
蘇槐序與荀子卿皆愣住,傅南也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死死地盯着,誰知他并非發瘋自盡,而是撞開一處木頭堆起的栅欄。
栅欄起先粗看似不起眼的柴堆,現在洞開,立刻有什麼東西緩緩出來。
蘇槐序眉頭一皺,杏眼眯起,遠遠瞧出那低矮的地方冒出森森綠光,霎時面色大變,大聲道:“快走!”
驚呼聲徘徊未散,便有兩頭兇惡的黑狼竄出來,體型碩大似有胡狼血統,封礦餓狠了已然猙獰至極,滴下的口涎散着一股臭,綠油油的眼眸鎖死眼前幾個活人、鉚足勁撲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