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槐序則不答,湊到那兩具屍首跟前看了看,又指着其中一個燒得不那麼黑的,朝葉蕪菁道:“你準備把他們怎麼辦?”
葉蕪菁甩了馬尾,不去看那氣味難聞的屍首:“你還想當仵作不成?”
“不,我想他還活着,興許可以救一救。”蘇槐序扯開蓋着的布帛,從那人頭頂拔出一根針。
那人登時緩過一口氣,痛苦得哼起來。
葉蕪菁目瞪口呆,手下人也驚異地圍過來看。
蘇槐序從他舌下取走藥片,又補了一針,邊觀察邊道:“我離經易道的絕學能保他一口氣,現在試試救他。在此之間,葉小姐可否擋住縣丞的人和其他?”
“你說要救他?他全身燒成這樣……”葉蕪菁瞠目,将那人從頭看到腳,直搖頭,“就算救活了,這種天也會潰爛而死。”
蘇槐序收了手,招呼她手下将人擡進屋,自己則在葉蕪菁面前站定,冷漠而不失銳利地道:“能不能醫好他是我的事,醫好了能不能從他嘴裡撬出東西,那是你的事。”
葉蕪菁臉色一沉,揮手讓人照辦,盯着蘇槐序又眯起來的杏眼,微微颔首:“倒被你早前說中了。”
蘇槐序望着沉沉天際,輕道:“令人縱火殺人,想必是個十分了得的誘惑。”
山莊調停未果,怎麼也沒料到對方能有膽子在她地盤縱火。燒毀錢财事小,傷及無辜則無比可恨,這一下等于撕破了彼此臉面。
葉蕪菁手下的人立刻将胡家醫館包圍,邊回絕了縣丞增援的人手,邊應付不滿居民的控訴。
不少人又困又累,根本沒了待下去的耐心。
蘇槐序救急了那個傷重者,再去找荀子卿時,前院已怨聲載道。
他們給攔着不得歸家,看到萬花出來就往前擠,邊嚷嚷等了這麼久也沒見治得怎麼樣,有人輕傷還未醫治,故意咳嗽兩聲、哀叫病得快死了,惹得周圍人也跟着吵嚷起來。
行知佛門中人,見此狀況忙從另一側出來擋着,宣一聲響亮佛号讓大家稍安勿躁,果然讓大部分人平息。
有個身形瘦削的高個男子趁他調停,閃過一幹人往裡沖,大叫着傷口疼,邊伸着脖子想要看看屋内有什麼貓膩。
立在邊上的荀子卿手腕一動,佩劍的劍鞘剛好頂住他的胸骨、擋住他的去路。
蘇槐序眉間一蹙,忙将道長拉到身側,伸手扣住那人的脖子,忽滿面春風地道:“有話好好說,咱們先把病看好,成麼?”
那人被蘇槐序的軟語刺得一個激靈,而後眼瞅着他溫雅精緻的笑容,真的乖乖随着他到桌邊,支支吾吾描述受傷的部位,卷起袖子露出一個銅錢大的擦傷。
蘇槐序不慌不忙,淡笑着提筆添墨,眨眼功夫就寫成一張方子遞給他。
瘦高個雙手接過來,謝還未說出聲,就見萬花刹那卸了面上的笑,對他身後道:“下一個。”
接着,他便給一根禅杖抵着、轟出了前廳。
荀子卿在邊上看着這一幕,輕笑着咳了一聲,再一眨眼,面前多了一碗肉湯就着胡餅。
胡大夫忙完一圈,端着盤子往他手裡送,不忘關照他安心吃、裡面不曾放五葷。
荀子卿驚異他的細心,胡大夫轉身又端了盤素的去給行知。
那些前院的人被莫名看着不許走動,心裡多少有怒氣,餓了半天忽然吃上臨時送去的粗茶淡飯,也悄然安頓下來。
胡家醫館換人主事似乎大不一樣,蘇槐序筆墨如飛,安排得有條不紊,過了午後便将門口輕症的人都給診完。放在邊上的飯食一口未動,涼透之時,負責善後裡間的柏文松又前來讓他過去幫忙。
原是有人醒了便嘔吐不止,還有又哭又鬧的。
藏劍山莊的管事及時站出來維持秩序,胡大夫端來藥盆給人上藥,柏文松則累得臉色頹然,跑去開門開窗,準備再拔一次有人嗆進肺裡的毒。
蘇槐序走進去,隻覺裡面亂得讓人頭疼,從胡大夫那裡分走半壺藥酒,擡手将地鋪上坐起來企圖洗臉的那位青年摁下去,道:“你要是不想傷口爛了,就暫時不要碰水。”說着用布巾沾了高度酒往他亂動崩裂開的傷口上按。
萬花僅僅說了一遍,平鋪直述沒有任何溫度,卻莫名令人膽寒。那人一聲哀嚎,口渴身髒又極度怕死,不敢違逆大夫,隻得委屈地瞪着蘇槐序。
蘇槐序無動于衷,忙完手上的事又去瞧一個商賈模樣的中年男子。後者平日或是體面慣了,此刻擠在小角落罵罵咧咧、全然沒了早晨病時的虛弱無助。
他見有人來便滿頭大汗地支起身,張嘴正要罵什麼,蘇萬花借着扶他的手勢,順手使了點穴截脈戳過去。
柏文松見狀,一個箭步上前隔開他們,悄聲對蘇槐序道:“師兄你行行好,太平年間太平點。”
蘇槐序無意對付誰,眨了眨眼,将手裡的藥油等一股腦兒塞給對方,悄聲回:“他太吵,隔着門都能聽到,交給你了師弟。”
柏文松搖着頭給人上藥,蘇槐序充耳不聞那人在身後的抱怨,又仔細看了兩個睡着的,而後好不容易讓角落孩子止了吐,站起身卻被一旁的老人拉住了袖子。
這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瘦小幹癟,衣衫被火灼得褴褛,扯着蘇槐序,哀痛地望着他:
“大夫,求你别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