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卿恍然,對方兩次動手皆趁蘇槐序和柏師弟至少有一個不在茶莊,若碰上了、被驅幹淨才是一場空。
“我雖不确定中了什麼,唯恐有變,早早在竹屋埋藥入花,掃一點迷藥不在話下。”蘇槐序朝他坦白,放柔了嗓音,語重心長,“子卿,我是想你平安,不是想你來這裡的。”
他言出肺腑,阖下長睫蓋了滿眼擔憂之色,重重歎了口氣。
荀子卿隔着水潭與他相望,記起那屋外怒放的繡球,和那些刺客驚詫的言語,不覺笑意漸染:“蘇大夫所言極是,是貧道激進莽撞,全然辜負了你的好意。可身在江湖,即便無力斬妖除魔,也不能眼睜睜看賊人得手,唯不負‘俠義’二字”
“你……”蘇槐序不知該喜該憂,悻悻收了目光,“那羅盤那麼難,你怎麼解那般快……”
萬花說着哽住,默默将骨頭排開,又去撈底下腐壞的部位,心底着實有些惱。他懊惱自己來得晚,而他解得太快,也不等一等,最起碼讓他陪着來,而不是和一個年輕小道士。
骨架輕輕一碰就散了,他垂眸,發現年久潮濕太易腐壞,根本拼不出完整的來。
荀子卿見他就此沉默,遂踱步捋一捋紛亂頭緒:“黑市要尋何物,又為何早前那麼多年沒有下手?莫非尋的物件,是這最近才放進來的?”
蘇槐序沒有擡頭,聞言隻提了嗓音,證實他的猜測:“伍辭淵發現此處已久,既無人問津,說明當時沒有特别之物。反觀近年才有戰亂,或許是什麼人來過徑山藏物,事後被追查出來。”
“戰亂……”荀子卿仍疑惑,“此物如此重要,僅是黑市謀利?”
蘇槐序刹那心驚,信口含糊道:“我們雖初到此地,也知那藏劍山莊把持往來經商,不肯開一些高利卻薄義的買賣。黑市并商會插手,除了謀利,必想以此敲開互市的門。”
“黑市此前也多次唆人找你尋方。”荀子卿道。
“是了,看來蘇漓用普世方替換高價方的辦法也行不通,他們想要的終歸是要。”蘇槐序撚了根骨頭,毫不在意地點了兩下石階,“一尋藥方,二圖寶藏,拿下茶莊真是劃得來的買賣。”
荀子卿覺得在理,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什麼。
蘇槐序用餘光看了他數眼,而後專心緻志看着手上,心底一片涼。
黑市背後自然有鄭國公,而他不是别人,正是那年荀子卿一行在邺城刺殺未遂的監軍。眼下,荀子卿正困在戰亂的夢魇裡無法全然擺脫,尤其對邺城記得深刻入骨,此番再提起于他病情很是不利。
再等一等,若能等到他痊愈再相告,便是最好不過。
他正盤算如何才能瞞久一些,手上不知不覺挑揀完,居然在渾濁的水底有了發現。拾起一看,赫然是一塊小金牌,上頭磨損的紋樣很是眼熟。
“子卿你看看,這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仔細擦淨了甩手扔給他,又摘了手套一并丢棄。
荀子卿接過來,瞅見上頭的荷塘花葉,思索一番,斷然出聲:“那日我們坐船祭河神,遇上那小公子的家紋與此類似。”
“是嘛。那人死太久也腐得差不多,看不出特别,看姿勢是被那些暗器當場刺殺的。”蘇槐序掠到他身旁,将十指仔細擦拭,“拿着罷,這裡氣味難聞,咱們還是快走。”
荀子卿依言收了,見他面容倦怠又憔悴,轉而觸到他冰涼的手,握緊道:“阿澈,你真的沒事麼?”
“我能有什麼事?不被他們使喚治病救人便是萬幸,眼下好得不能再好。”蘇槐序輕飄飄笑了一聲,獨自沿着通道往外行。
荀子卿朝台階上被擺整齊的遺骨拜了一拜,斂眉和顔,默念一句經文,轉身追上萬花:
“再往前會很暗,有幾處稍暖一些。阿澈,我們若找不見出路,可去那裡暫避。”
蘇槐序聞言駐足,笑着看他認真的模樣:“你記性還和從前一樣好,趁這處還亮堂,不妨幫我記下這個?”
他在步入暗影前立定,朝他比了個噤聲,這回從衣襟内裡取出一張藏好的泛黃紙頁,小心地展給他看。
紙面不大,上頭工整畫了線條,标注了幾處特别石室,甚至寫了機關與方位,就是沒寫出入。
荀子卿辨認一番,赫然找到了他們的所在地,瞠目:“你哪裡來的地圖?”
蘇槐序狡黠一笑:“那天我找扇面題字,回房尋舊物,從師伯給的信裡找到的。師伯來信把它同茶莊其他地圖歸在一處,囑咐收着備用。”說着對上他驚詫的眼眸,“我本不知作用,隻覺得這标注不似茶莊任何一處。這次找出來,便随身帶了想去查查縣志是什麼圖。現在時間緊迫我未細看,不知對不對版、是否用得上,你且替我記下。”
荀子卿反複看了幾遍,幾乎确認此圖對了十之八九,繼而歎道:“既是師伯給的,為何沒有标入口?”
“标了我還去問伍辭淵作什麼?”蘇槐序将圖直接塞給他,“師伯在這裡住了幾年,約是知道這裡的情況。留此圖,是以防萬一誰闖進來。虧得那管家把書房都掀翻了,卻什麼都沒找到。”
“是了,即便得了此圖也未知入口,你師伯當真心細如發。”荀子卿放心不少,趁時至隅中光線還亮,便細細地看了記下。
蘇槐序站在明暗交界的中央,擡頭去看漏進的日晖,目光越過石壁似乎看至遠處的波瀾。
德不配位,必生妖邪。那位權臣一路攀爬至高位,如今已暴虐恣睢非常,他想要的東西多半不是什麼好物。
師伯知曉内情,大概是他親自授意藏匿,又刻意掩去蹤迹。竹屋那道門也許就是師伯封的,他定不願他們進來、平白惹上禍患。隻是看似湯湯鳴琴的清淨茶莊,擋在那禍患的寶物之前,惹不惹都是沾了。
這麼些年,他們竟還是沒能逃出當年邺城的陰霾。兜兜轉轉還是對上了那位監軍的獠牙。
風起花辭樹,天意若奈何?
莫說平安三五載,即便十年、二十年,該來的,總是要來。
可如今不同了,他定陪着荀珽、護他周全,再不會重蹈憾事。
這密室艱險,卻也是安全的,出去也不見得能安穩幾日,且看他們還有何秘辛可以揭到他跟前。
他思慮重重不覺冷笑出聲,荀子卿不禁看了他一眼:“因何發笑?”
“我啊……笑我們這般撿了師伯的漏,是不是要發财了?”蘇槐序忽然打趣,慈眉善目笑眯眯地看過去,“可不能讓葉蕪菁知道,那大小姐若聽說我們早有寶圖,說不定剮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