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奶顫抖又驚慌的指着江饒饒，嘴唇抖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在這種連去趟縣裡都要村長村支書開介紹信才能去的年代，去報公安局，找派出所報案，可不是什麼小事兒。

江老奶雖沒見識，但是也怕如今光腳不怕穿鞋的江饒饒姐弟兩真敢幹出那事兒，眼珠子一轉，冷哼：“建國是我兒子，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憑什麼拿他的錢，你把錢拿出來……”

“行了，你那點小心思，誰還看不出來啊。”

張翠華不耐煩的打斷她。

是真受不了了。

村裡人都擠在這破爛的茅草屋裡，一雙雙眼睛看着，且不說三年前分家的時候，江家老爺子跟了江老大江建國，江老奶跟了江小叔江建仁。

就說江老爺子和江建國夫妻倆都不在了，那江護界還是個男丁，他們江老大一家有後，那江老大留下來的所有東西，都不可能給江老奶奪去補貼江建仁。

張翠華把江饒饒姐弟兩護在身後，擡眼瞪向一旁沉着臉的自家村長丈夫江大海。

江二叔，江小叔同樣沉着臉。

靜默半晌，沒人吭聲。

江饒饒輕輕扯了扯張翠華的衣擺，虛弱的打破寂靜：“我爺爺爸媽沒給我們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家裡窮，當初爺爺看病，我們還欠着大河伯伯家十塊錢，二羅叔家二十一塊一毛錢……”

頓了頓，江饒饒繼續緩聲道：“奶奶和二叔小叔既然這樣想幫襯我們家，也說了是我爸爸的媽，那這個欠款，不如奶奶，二叔小叔幫着我們家還了吧。”

“還有，家裡的什麼東西，要是奶奶二叔小叔們看上什麼，盡管拿去就是。既然是一家人，奶奶和叔叔們，想必日後也不會看着我和弟弟兩個人餓死。”

“對了，請村長做主，請大家幫我們姐弟兩做個見證，是奶奶說的，爸爸是她的親兒子，留下的東西一切都應該給她的，我們給，那欠的錢也該她還，是不是？”

江饒饒乖乖軟軟帶着虛弱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在屋子裡回蕩。

村民們面面相觑，小聲議論。

江老奶臉色陰沉難看，一張樹皮褶子似的老臉皺在一起，尖酸又刻薄。

她一張口正要說話，村長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封恕狀似不經意的推到了村長一把。

江大海一個踉跄，蹙眉回頭。

人群裡的封恕高大健壯，面無表情顯得十分兇狠。

對上村長的視線，他冷冷的吐出句：“抱歉。”便退到了角落。

江老奶被這麼一打斷，一口氣憋在喉嚨裡。

江大海頭疼的揉揉太陽穴，請來了村裡的幾個幹部和說得上話的族老開會。

村民們被張翠華趕出房間。

破爛茅草屋恢複空蕩。

張翠華在門邊回頭看向江饒饒，欲言又止。

江饒饒心裡已經有了底，朝她一鞠躬，軟軟糯糯的說：“謝謝嬸子肯幫我，若不是嬸子，我們姐弟倆怕是要被自個兒的親奶奶親叔叔逼死了……”

這話說得嚴重了，傳到誰耳朵裡都不好聽。

張翠華連忙擺手：“你這小妮子，話可不能亂說。”

江饒饒見好就收，乖巧的點點頭，忍着額頭上的刺痛，帶着江護界，走出寒風凜冽的院子。

空曠的院子裡，如今擠滿了前來幫着做白事的村民，院子上方搭起來個簡易的草棚子，中央燒了好幾盆柴火烤暖。

堂屋正中央，簡陋的木闆上，躺着兩具蓋有白布的屍體。

沒有棺材，下葬時，無非是一卷草席罷了。

江護界死死揪着江饒饒的衣擺，埋頭擦眼淚，倔強的不肯哭出聲來。

江饒饒抿着蒼白幹澀的唇瓣，四周環顧一圈，看向堂屋裡的屍體。

吹唢呐唱往生咒的老人正在送江建國夫婦倆的魂過橋。

雖然這時已經不讓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但江家村的人不肯摒棄這寄托哀思的風俗，偷偷簡化了送葬的程序，偷偷的辦喪。

江饒饒帶着弟弟守靈，腦子裡一直在梳理情況，為将來做計劃。

傍晚時分，江大海終于與村幹部，族老們做好了商議，臨宣布前，張翠華臉色難看的猛的拽了他一把，兩人躲到角落說了一通。

江大海時不時臉色難看的瞅江老奶和江二叔小叔一眼。

衆目睽睽下，加上江饒饒威脅了要去派出所，江老奶倒姑且安靜了一下午。

隻是眼珠子滴溜溜到處亂看，一下午沒少在幾間屋子裡進進出出，到處翻找。

村裡人都看着，臉上浮現鄙夷。

江大海掃過衆人，最後看了眼寒風中瑟瑟發抖，卻跪得身姿筆直的姐弟兩，擡腳走到堂屋門口。

當着江建國夫婦倆屍體的面，他清了清嗓子，沉思開口：“江老爺子在世時就給建國，建家和建仁分了家的，如今斷沒有人走了，還讓外人搶建國閨女兒子家産的道理！”

“但娃兒她奶一開始說了，建國是自個兒親兒子，想要建國家的錢财房屋，那就說明你們一家沒有把建國一家當外人，既然如此，那建國家因為給老爺子治病欠下的錢，就由建家和建仁還。”

“憑什麼！”

村長江大海的話還沒說完，江建仁的媳婦兒朱春娟第一個不樂意了。

村長被打斷，冷冷的睨她一眼，根本不予理會，繼續道：“這是村裡跟族老們商量的結果。如果有人不樂意，那就讓在場的所有人投票！到時候可就不僅僅是還債那麼簡單了！”

“還想幹啥！”

“他們姐弟兩一個才十六，一個才六歲，能養活自個兒？”

江大海不答反問。

這是要找人撫養他們姐弟兩的意思。

一時間，院子和堂屋都鴉雀無聲。

一共三十一塊一毛錢的欠款，對于一天隻能掙個五六毛錢的農民來說，不是少數。

江建家和江建仁被強摁下這筆債，臉都黑透了，扭頭就走。

次日江建國夫婦倆下葬，江老奶和兩個叔叔家的人，一個都沒來。

他們對江老大沒有感情，江饒饒從原主的記憶裡就知道了，也沒什麼奢求。

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原主這小姑娘身上還有兩件遭事兒更令她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