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料被攤開,方知是一面旗幟。上面還殘留着李巧兒身上的一絲餘溫,與上面的血污交織在一處,恍惚間,那二十餘條人命好似就生生被斬殺在眼前。鮮血滾燙,烙在手心。
頭頂一聲煙火炸開,千鏡滢看着那旗幟上的字紋,心中愈發震駭。她拽着旗幟的手因用力而顫抖。
這件事,林冠清知道麼?
他必然是不知道的。
可他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又該如何自處。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平清王府還有生路麼?
楚裕言喚了一聲,“牧風。”
暗中閃出一人,“殿下。”
千鏡滢向後踉跄兩步,被人扶住。她了眼單膝跪在地上的人,閉了閉眼。
“将她好生安置。”
“是!”
千鏡滢垂下的手死死拽着那隻旗幟,看向楚裕言的目光裡多了一抹戒備。
楚裕言忽得笑了,他伸了伸手。牧風會意,将背上弓箭遞來,轉身帶着地上的人離開。
千鏡滢渾身一顫。
不行,不能就這麼讓她離開。威逼也好,利誘也好,哪怕用盡全力去補償……
可她的腳如同被釘在了原地。那是二十餘條人。她有什麼顔面……
下一刻她手心一重,千鏡滢低下頭,發覺手中多了一把弓。她渾身僵硬,看向楚裕言。
楚裕言對自己道:“你若是擔心林冠清,就殺了她。河邊村或許隻餘她一人,無非多一條人命。箭镞穿心,甚至連血都濺不到身上。等天亮了,便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千鏡滢搖搖頭,想要後退,卻被他硬生生扣住了手臂。
她已無心去揣摩楚裕言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直到身後貼來一陣暖意,楚裕言将她環過,抓住她的手,搭弓,拉箭……
包裹在手上的寒意逼得她打了個寒顫,“你做什麼?!”
“殺了她,等到秋後,你依舊可以安然無恙地嫁過去,做你的世子妃。”
弓弦緩緩繃緊,李巧兒拖着傷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跟着牧風走着。明明已是強撐,卻分毫不落。
直到指腹被弓弦勒着,疼痛到了極緻,千鏡滢如夢初醒。
她顫了一下,“不要!”
箭矢離弦,穿空而過,在就要刺到李巧兒的一瞬間,順着她的衣袖擦過,沒入到石壁裡。
李巧兒驚叫一聲,跌坐在地。牧風收到楚裕言眼神同意,将人從地上扶起,帶了下去。
手裡長弓墜地,撞擊聲被煙火爆鳴聲壓過,天空綻開血紅色。千鏡滢脊背生寒。
“清醒了?”
這一聲清淩淩地直灌到人心裡去。千鏡滢移過目光看向楚裕言,雙目對視。直到一隻手伸來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她才意識到淚水早已滾下。
楚裕言伸手将她帶入懷裡,依如兒時,“哭什麼?”
千鏡滢拽着他的袖子,說不出話。
楚裕言溫聲道:“你沒殺她,是對的。這件事既已被人宣之以口,不出半日便會走漏出去。”
千鏡滢止住了淚,聲音有些悶悶的,“這件事判下來,會是什麼結果?”
“殺良冒功,處以斬首。但若是欺君之罪論處……”楚裕言薄唇吐出四字,“滿門抄斬。”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這幾個字被楚裕言輕飄飄說出來,千鏡滢仍是一震。她看着楚裕言,目光懇切,“如何能确保,此事不會牽連到清哥哥?”
“你放心。”楚裕言替她擦幹眼角淚痕,“平清王這些年行事低調,朝中也無樹敵。隻要侯府退親,王府并無威脅,那些人無理由擠破腦袋針對。孤會幫你。”
“退親……”千鏡滢目光怔忪,整個人徹底冷靜下來。
這門親事本就可有可無,未成想如今卻成了林冠清的催命符。
“若我把證據交于清哥哥手中,讓他主動奏明此事,是否可從輕發落?”
楚裕言似笑非笑看她,“你可以試試。”
或許是因為适才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如今掙得一線生機,千鏡滢暗暗松了口氣。
楚裕言牽過她的手,“既想通了,已有對策,便走吧。”
千鏡滢由他牽着,愣了愣,有些疑惑楚裕言今日的反常。
“去哪裡?”
楚裕言未答,隻拉着她往前走。
不遠處是個小山坡,沿着小道上去,地勢漸高。
透過層層掩映的草木,隐隐見到山腰坐落着一座涼亭,探出亭頂。
空中煙火一聲接一聲升空,火光映在山林間。晚間的風有些涼,千鏡滢坐在亭中的椅上,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下一刻身上一重,一件披風夾着一股熟悉的香氣,裹在身上。
千鏡滢目光微怔,看向楚裕言,“多謝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為何幫我?”
楚裕言淡聲道:“并非幫你。促成婚事罷了。”
千鏡滢心中了然。皇帝當初親自指婚,若是婚事貿然打斷,且不說定遠侯府這邊難以給出交代,來日再行指婚又是一大難題。
縱使如此,千鏡滢還是道了一聲謝,“無論如何,此事多謝太子哥哥了。”
這山間極靜。她剛哭過,又沒什麼心情說話,加上白日早早被叫起,此刻更是困的不行,眼皮子愈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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