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想。”
千鏡滢默了片刻,果真到邊上去想了。
銮駕到太廟享殿前停下。千鏡滢下了轎,隻見朱紅色的宗廟大門兩側個立着一隻石鼓。屋頂覆着綠色的琉璃瓦。步入在享堂内,神龛前的供案上奉着先皇祖先牌位。
肅穆之氣盤旋而上,沒入灰白的天空。另一側,鐵鍊磨過地面,刺啞的聲音劃破死寂。
鐵門大開,獄卒在外面喊了一聲,“世子,該上路了。”
林冠清站着,灰寂的眼睛不見半點波瀾。他對這個結果早已有所準備。獄中這段時日,足以讓他把所有事情理清。
走出牢房,今日的天空是陰沉的,秋風如刃,寬大的囚服貼在身上,襯得整個人愈發形銷骨立。
走出刑場,他拖着步子一路走到了渡口前。秋風掃來一片落葉,打着旋落在掌心。江上寒波又起。昏昏沉沉,漫向群山深處。
林冠清定住步子,回頭望去,腳下的街道飄出陣陣煙火氣,如雲霧托起天邊的紅牆黃瓦。卻始終沒等到心心念念的身影。
身側悠悠傳來一道尖酸的聲音,“走吧,世子,别看了。”
林冠清沒動。
那解差嗤笑一聲,“昨日定遠侯府小姐和太子完婚,今日廟見,人家已經另尋好出路了,哪裡有功夫來管你呢?”
他正譏諷着,感覺到旁邊一視線冷冷掃了過來,如磨過的細刃。
他被那眼神看得不寒而栗,待反應過來,他一拳輪到林冠清小腹上,神色兇惡,“叫你一聲世子,你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陛下把你流放到西陵,就是要斬草除根,你還想活着回來不成?”
林冠清被那一拳擊得踉跄了兩步,堪堪站穩。他目色冷沉,拳頭握緊。那為首的解差看到他這副樣子,又要動手,被一道女聲打斷。
“住手!”
這一聲含着氣勢,又夾着些許淩厲。
解差吓了一跳,下意識循聲看去。隻見一青衣女子緩緩朝這邊走來,身上衣裳的料子瞧着還算上乘。頭上帶着一頂幂籬,看不清臉。最主要的是,來人舉手投足透着股華貴之氣。
大概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待那女子走近了,解差才發現她身上穿的分明是丫鬟的裝束,但料子卻是上乘。他面色警惕,“你是?”
千鏡滢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那幾名解差看完,面色當場就變了,恭敬道:“原來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知姐姐有何吩咐?”
千鏡滢未理他,她看向林冠清,袖間的手指蜷了一下,鼻子也酸得厲害。
短短一月未見,仿佛昨日還翻在牆頭上,含笑将抄好的宮規遞給她,帶着她一起去看戲的少年,朝夕間翻天覆地,已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他換了幹淨的衣服,手腕被鐐铐磨破,滲出的血迹将白衣浸得殷紅一片。面頰微微凹陷,寬大的囚服套在他身上,襯得身形愈發消瘦。
林冠清亦在看她。她知道,林冠清認出她來了。
她移開視線,從袖中取出一袋銀錢,遞給那為首的解差。
那解差感覺到袋裡沉甸甸的,兩眼泛着谄媚的光,“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千鏡滢先前已打好腹稿,眼下借起勢來更是臉不紅心不跳,“殿下吩咐,平清王犯罪伏誅。殿下賞識世子才華,量在世子對此事毫不知情。吩咐你們這一路上好好伺候,莫要怠慢。”
幾名解差見到這陣勢,面面相觑一眼,臉上又挂着狡猾十足的笑來,“是是是。”
先前那一幕千鏡滢還心有餘悸,眼下見到這幫人這副樣子,心中又冷了一瞬。西陵地處荒漠,寸草不生。倘若這幫人再處處為難,林冠清大概率就回不來了。
想到這裡,千鏡滢眼中透出冷厲,“若是讓殿下發現你們陽奉陰違,讓人死了或者傷着了,仔細你們的小命。”
那幾人面色一白,連連稱是。
千鏡滢目色緩和,知曉這幫人是聽進去了。她朝林冠清走近了幾步,借着位置盲區,她眼疾手快将一小袋碎銀進林冠清袖中。
迎着林冠清微怔的目光,她輕聲道:“一句話。”
“莫愁千裡路,自有到來風。”
秋風澀目,林冠清抓着袖中的手一松,動了動唇,最後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直到解差帶着他上船,遙遙的,他對千鏡滢做了個口型,“等我。”
風過帽紗,掀起潔白一角。千鏡滢朝他露出笑來,揮了揮手。
那艘船漸漸縮成一個點,徹底消失在視線中。煙波漫漫,寂靜空蕩。
千鏡滢收回目光,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她看了眼天色,不敢再耽擱,連忙承車往回趕。
夜色昏暗,殘風被凍住般,未能鼓動車簾半分。
朝顔在風裡站着,面色雪白。之前千鏡滢以宗廟熏香聞多了頭疼為由,到偏殿休息。又和她換了衣服。卻不想還沒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便暴露了。
當時朝顔偷偷瞥了一眼,見楚裕言面色冷的和冰一樣。偏偏沒發火,也沒說什麼,隻是命她趁别人還沒發現,把衣服換回來。明顯是想替千鏡滢把事情壓下來。
可楚裕言會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嗎?
清羽站在朝顔身側,垂着頭,語氣試探,“殿下,要屬下把太子妃帶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