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過來。”
千鏡滢點點頭,轉身搬起椅子。楚裕言難得的哽了一下,他語氣如常,“人過來便可。”
千鏡滢有些訝異。回頭看他,确定自己沒聽錯。她把手中東西放下,繞到楚裕言身側。又确認了一遍他的意思,方在矮塌上坐下。
楚裕言用毛筆沾了墨水,在紙上落下一筆。千鏡滢目不轉睛看着。
千鏡滢幾乎學什麼都隻有三分鐘熱度,若是教她理論知識,她怕是還沒撐到上手的時候,就先睡着了。楚裕言深知這一點,是以準備自己先畫一遍,再讓她臨摹。
他筆勢極為熟練靈活,或幹勁有力,或流暢細膩。從烽火台往下,乘獵獵朔風,呼嘯而過。
隻見沙漠戈壁綿延萬裡,戰馬沒入群山之間。
千鏡滢屏住了呼吸,目光卻是亮亮的,“西北,是這樣的。”
畫畢,楚裕言放下筆,問:“累了嗎?”
千鏡滢看了眼天色,發覺不知不覺已有日薄西山的趨勢。她興緻正起,搖搖頭,“你累了嗎?”
楚裕言把筆遞給她,“自己試試。”
他以往在書房一坐便是一整日,這點時間還不至于。但千鏡滢不同,若是無法吸引她,她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坐不住了。
除非像文淵閣那次一樣,強逼着人坐着。
但這樣的結果,顯然不能讓楚裕言滿意。
千鏡滢點點頭,把筆接過。她沾了墨水,剛落一筆,洩氣般的笑了。
“看你畫怎麼那麼簡單呢。”
她正要把筆放下,手背傳來涼意,她手被包住,“孤教你。”
她被環住,二人距離拉近。身後的人氣息有些涼,像是紅牆磚瓦頂端的雪,不同于畫中朔風凜冽,黃沙漫天。兩者反差,使這層氣息更明顯了些。
千鏡滢忽然覺得臉熱,扭頭卻見楚裕言神色淡淡,倒未帶旁的意味。
這個角度看去,正見他鼻頭高挺,漆黑的眉眼如化不開的濃墨,如畫中仙,然眼梢一點紅,又添幾分人氣。
千鏡滢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忍不住睜大眼睛瞟他。
耳邊忽傳來一聲,“意在筆先,筆周意内。落筆前要先構思,别急。”
千鏡滢眼神飄了飄,點點頭,收回神。
楚裕言不輕不重握着她的手,筆尖落下,他手指在她手臂上輕輕敲了一下,“放松。”
千鏡滢又點了點頭,心跳卻沒那幾根手指撩了一下。她一隻手捂住胸口。
楚裕言注意到她動作,“怎麼了。”
“我覺得……我心跳得有些快。”
她話落,一道目光移來,與她對視。良久,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千鏡滢臉上绯紅直接紅到了耳根子,“你笑什麼?”
“還畫嗎?”
這三個字像是遞了隻短梯,千鏡滢飛快道:“我累了!”
楚裕言松開她的手。二人拉開距離,連帶着空氣裡那股旖旎被扯開了些,她呼出一口氣。
怪了,緊張什麼?
她站起身。
楚裕言将紙收起,不緊不慢問:“明日還學嗎?”
千鏡滢看了眼那畫,想起過幾日楚裕言休沐結束,怕是想學也沒人教了。她遲疑地點點頭。
楚裕言溫聲:“去用膳吧。”
第二日,千鏡滢醒來時,身側依舊空蕩蕩。她用完早膳,想起昨天的畫,又迫不及待往書房去。
楚裕言聽到動靜,一擡頭,便見千鏡滢攜着屋外的日光,熱熱乎乎朝這邊撲來。
“你現在有空嗎?”
楚裕言翻過一頁紙,“過一會。”
“過一會是多久?”
“一炷香。”
千鏡滢“啊——”了一聲,“好吧。”她到楚裕言對面坐下,“那我等你。”
楚裕言擡起目光看她一眼,見她支頤着腦袋,百無聊賴盯着面前的紙鎮,蝶翼般的睫時而撲閃兩下。
過了一陣,千鏡滢擡起頭,“我每次見你,你不是在看書,就是看奏折,你難道沒有别的事可以做了嗎?”
楚裕言輕聲,“這些是該做的事。”
千鏡滢抿了抿唇,“那什麼是你想做的事?”
回應她的是漫長的沉默。良久,楚裕言淡淡說了一句,“并無分别。”
千鏡滢争道:“當然有啦。比如說小時候阿父逼我讀書,那這是我該做的事,但實際上我不想做。我想去蕩秋千,踢毽……”她話到一半,突然止住。
是了,或許對楚裕言來說,想做的隻能是該做的。很多時候他都不能想。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藏焉修焉,息焉遊焉’,若是一直看書,不知勞逸結合,反倒容易适得其反,成書呆子了。”
她小時候讀禮記,這句話映象最深。後來每次千門山要她讀書,她便把這句話挂在嘴邊。關元英經過,聽了這一句,險些七竅生煙。
楚裕言擡頭,見千鏡滢一本正經說教,“你覺得孤是書呆子。”
“那倒不是。”
楚裕言把書放下,讓出位置,“坐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