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凜凜,溫泉池中卻是熱氣騰騰,周圍被層層明黃屏風與紗幔環繞。
一個看着年歲尚小的内監托盤中端着一疊折子侍候在外面,他身旁跪着妃丹,雙手也捧着一托盤,盤中是鮮豔欲滴的荔枝,頭發已然半白,面容也再沒了往日的明麗,大約是為了遮掩白發,批了一方紅色方巾,垂在腦後。
軒轅易終于從池中出來,一旁的宮人侍候他穿衣。
“木懷青的……嗯,他的詭計你可知曉?”軒轅易垂眸看着下方,問道。
妃丹一個哆嗦,以頭觸地,惶恐道:“妾身不知,木哥哥隻道讓妾身好好服侍陛下,别的妾并不知曉。”
軒轅易看着那盤荔枝,道:“你來人族的那一刻便是一顆棄子了,你可知事情敗露隻有死路一條?”
妃丹啜泣道:“木哥哥說陛下仁慈,定會,定會好好待我。”
“呵呵呵,”軒轅易笑聲嘶啞,道:“那你說實話,他還跟你說了什麼?”俯下身去,指着那盤荔枝,又道:
“這裡面可有不該有的東西?”
妃丹驟然臉色煞白,手中的荔枝撲通一聲掉落在地,滾的四處都是,頭叩的砰砰響,道:“陛下明查,這果子是妾親手所洗,并未經過旁人,木哥哥,木哥哥隻是讓妾身早日博得陛下歡心,誕下龍嗣,并未說其它。”
“隻是如此?”
“是,陛下。”妃丹趴在地上低聲哭了起來。
半晌,明黃的衣袍到了眼前,妃丹瑟縮,将頭埋的更低,軒轅易扶了她的胳膊,将人拉起來,竟是如同年長的老人一般,滿臉慈祥問道:“想你木哥哥嗎?”
妃丹滿臉淚痕,雙眼淚花炫然,不敢撒謊,輕輕點了點頭。軒轅易滿意地笑了,招了招手,道:“帶上來。”一旁的内監立馬出門傳喚。
妃丹聞言一愣,閃過一絲驚喜,馬上卻驚憂無比,門吱呀一聲,有人款步而入,帶進來一股冷風,吹的明紗微微晃動,妃丹跟着軒轅易快步走到一旁的榻前。
隻見門口站着的人手中方方正正端着個盒子,跪在正中央,妃丹驟然間覺得呼吸困難,頭腦眩暈不止,幾乎站立不住。
軒轅易擺手,那人站了起來,揭開了盒蓋,一個人頭赫然盛放在裡面。
“啊——,木哥哥——不,”妃丹慘叫一聲,癱軟在地,雙手抱頭,朝後方瑟縮,躲到了角落裡。
看到盒子的那一刻,她已知曉事情不詳,但木哥哥的首級擺放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還是難以接受。
“那不是木哥哥,那不是木哥哥對不對?陛下,那不是是不是?”妃丹跪在軒轅易腿邊,拽了他的袍角,仰頭問道。
軒轅易輕輕扒開了他的手,像拍掉衣衫上的灰塵一般,看着她仰着脖子楚楚可憐,面色閃過一絲異樣,馬上便又恢複正常,掐着她的下巴對着那顆人頭,道:“看清楚了,這便是愚弄朕的下場,你若是乖乖聽話,朕許你壽終正寝,若有二心,你會比他慘百倍!”
木懷青不過是木族十二長老中最末一個,憑着祖上的榮耀,才在軍中站穩腳跟。
數年來也一直對人族俯首稱臣,本以為養了條聽話的狗,不料竟會咬人。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面上與他人族虛與委蛇,暗中卻要将禍水轉嫁與他人族,欲借他人族之手鏟除傀兵,在傀兵殺到之時,将大軍系數化作原相藏身于兩族交界處的密林中,保存了本族的力量。
原以為那日不僅能殺了礙眼幾百年的人,亦能将獸族一網打盡,不料他半路殺出來,趁他人族無暇他顧,奪取了邊境三城,又與獸族聯手,大敗他人族,使他數年計劃毀于一旦,被迫簽署了界河之協,約定止戰二十年,還賠了好些銀錢。
真是一手好算計!
雖說那三城原本是木族疆域,但他人族已然管理了近百年!早已是他人族的地盤。軒轅易黑着臉坐回了榻上。
堂下那人見皇帝有些生氣,躊躇半天終于小心翼翼道:“公孫家的公子逃了,是公主劫的獄,臣請問陛下,是否要追?”
軒轅易閉了眼睛,似是累極,道:“别傷了公主,其餘人,殺無赦。”
“是,那……公孫将軍那邊?”
軒轅易正要答話,一旁内監插道:“公孫将軍方才上了請罪的折子,請陛下過目。”一面将折子遞了過去。
軒轅易終于擡眸,斜睨他一眼,緩緩拿起了折子,卻并不打開,隻掂了掂,又随手扔回内監手中,道:“他是想要代子受過!通敵叛國,他竟如此不知輕重,貶為校尉,讓他戍邊去吧,将王榮調回來。”
堂下之人應聲,收了首級退了出去。
“這樣的折子别再讓我看到了!”軒轅易舉步朝前走去。
内監額頭浸着密密的汗,連聲應是。
軒轅易走至門口,頓了一頓,回首道:“今日的荔枝,朕還沒吃呢!”
妃丹聞言一愣,目光呆滞,好一會兒才知曉是對她說,僵硬地站起身,踉踉跄跄跟了上去。
......
雪終于停了,月亮撥開陰翳探了出來,萬家燈火。
倉冶坐在洞口,喝盡了壇中最後一滴酒,觀賞着屬于他這個軀殼的天下,遠遠的王城在月光下一派祥和,似乎還能聽到夜市的聲音。
倉冶将腳邊幾隻壇子踢下了山崖,東倒西歪進入了山洞,洞中漆黑一片,卻并不影響他視物,徑直到了石棺旁,一旁的兩處篝火已然熄滅。
踉跄抱了一旁的木柴,凝了靈火,再次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