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泉沒作聲。

“簡泉，你累了嗎？”江港元把手上的易拉罐捏得發響。

簡泉問他幾點了，他說快三點了。

他揉了揉臉，問：“你想做的都做完了嗎？”

一睜眼，江港元還站在那裡，他逆着光，簡泉看不清他的臉，差點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江港元的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像是給他腰間寄了根繩。

他走到他跟前，簡泉仰頭看着他，見他隻是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然後歎了聲氣，說：“最後一件，等等我。”

看着江港元着急的背影，簡泉不自覺又給自己開了一罐酒，他吞了一大口酒，然後毫無顧忌地躺下去看江港元說的很圓的月亮。可能是他眼花了，也可能他真的醉了，他覺得這次天上的星星也格外多，被放大的氣泡聲咕噜作響，好像是星星在說話。

酒沒那麼涼了，但他一口一口地灌着，渾然不顧自己這個姿勢可能會被嗆住。

一罐很快又空了，簡泉覺得酒淌過的喉道後知後覺地在難受，難受到他蜷縮起來細細地哭出聲。

他閉上眼，又是那混亂的、嘈鬧的、又讓他心動的那段路。

他把頭使勁地縮在懷裡，想讓那點黑暗和溫暖把自己包裹住，這樣就不會又去想别的。

别的、别的……

【定位儀：[圖片]】

【定位儀：簡泉，梧城下雪了。】

【定位儀：新年快樂。】

是在退出和江港元的聊天框時避無可避地看到額夏雲塘。

去湖邊走是想吹吹風冷靜自己的心，想喝酒是不想再想起他，他被這兩人夾在中間實在難受。但這能怪誰呢？感情是沒有錯的。何況他自己也把那麼洶湧的喜歡掩埋掉，他僞裝、欺騙自己，安慰自己說隻做朋友，但當江港元真的又當着自己的面對自己那麼好時，他還能忍得住嗎？

他唯一感到惶恐的，是不斷擠進他腦裡的夏雲塘。

他沒法克制這個。

一陣腳步聲急促地朝他奔來，他甚至在是不是夏雲塘從梧城趕來了，為他帶來初雪，帶來成真的夢。

可是萬幸不是。

江港元喘着氣慢慢靠近他，問：“我去買了些煙花棒，分開前我們自己再放一次吧。”

簡泉不動聲色地抹掉眼淚，說好。

“他們的壽命好短。”江港元看着眼前火光，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簡泉把幾根仙女棒插進土裡，再用一根一一引燃，等到最後一個也冒出頭後，他手上的那根也要滅了。他點點頭，看向江港元，那人的臉上帶着明顯的悲傷，和眼前燦爛的煙花一點也不相稱。

他想說，江港元，它們這麼好看，這沒什麼不好的，笑笑吧。江港元卻先一步說：“簡泉，我們不要做煙花。”

簡泉愣住了。

他裝作沒聽懂，笑着轉身看地上即将燃燒殆盡的幾簇火花，問：“那要做什麼呢？月亮嗎？”

又圓又大、還高高挂在天上，到了晚上，一擡頭就能看見。

“月有陰晴圓缺，和煙花沒什麼不同。”

簡泉點點頭，第一束仙女棒已經滅了。

他想說，江港元，你也知道月有陰晴圓缺，那你一定也知道這世上沒什麼東西會一直持久下去，說這話又是在表達什麼心願呢？

你不是已經遠去了嗎？

第二束、第三束都滅了，他在最後一簇要熄滅前出聲，好像這就算挽回了什麼似的。

簡泉問：“你前陣子去了哪？這下分别後還會走嗎？”

預期裡的沉默不偏不倚地播放着，簡泉等得腿都麻了還是沒有答案，他覺得無聊，就起身去給自己再開了一瓶酒。

他能感到江港元的視線一直跟随着自己，他差點又多問你為什麼一直看着我。

身後的光熄滅了，江港元的聲音從黑暗裡冒出。

“抱歉……簡泉，我不想說。”

看似還是對他句句有回應，可自己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腳邊的最後一點光滅了，他沒點頭也沒說話。他終于站到秋千旁的燈下，卻覺得還是沒走出那片黑。其實無論回不回答、在不在一起，江港元才一直是他們之間的那個主動方不是嗎？

但簡泉也沒太大的勁去想什麼了，隻是點點頭，“好。”

好歹是說話了。他這麼想。

“隻要你給我打電話我就會過來。”江港元很快補充。

簡泉輕輕嗤笑一聲，說：“這樣聽起來你好像有什麼魔法一樣。”

“我們是什麼關系值得你這樣做。”他轉身。

“江港元，這個問題可以回答我嗎？”

“是朋友。”江港元很果斷，“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簡泉如鲠在喉，覺得自己其實就身處雪地，是他想太多，是他自取其辱，一邊騙自己一邊還忍不住想偏。

這和三年前有什麼區别。

可是暗戀就是這樣，哪怕自己的世界已經大雪滿枝桠的又冷又亂，到了現實那人問你怎麼了，你也隻敢回答一句，沒什麼，看見你肩上多了一片鵝絨。

他沒說什麼，蹲下來把那些仙女棒都拔出來，然後攏在一起，江港元問他還要嗎？他搖搖頭，說他玩得很開心，但現在真的撐不住得回了。

江港元看着他坐上車，他用圍巾把自己下半張臉都裹嚴，所以不用擠出笑對他說再見。

車上很暖和，他讓司機給自己開了一點窗，要不是那陣涼風進來他真的怕自己就睡着了。

他突然覺得可笑。

江港元說的話太有誤導性，他以為他說的是“今晚月色真美”，可是沒什麼月色，天很黑，星星是他喝多了瞎想出來的，江港元也隻是想表達“友誼長存”的希望，是他一直想太多。

更讓他崩潰的是……

他痛苦地閉上眼，不斷吸着氣才能保證自己抽噎的聲音不會在這狹小的車間太過明顯。

煙花盛開的那幾分鐘裡，夏雲塘的聲音不停地鑽進自己的腦子裡，好像他就在自己身旁。

他說：“簡泉，我是和你一起看的雪。”

而他也差點說出夏雲塘未開口的下一句：“我很想你。”

在湖邊、在人海、在煙花的盛開下和江港元離去時的空無一人，還有看不見的跨年初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