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任遭流寇所殺,第二任死于異族偷襲,第三任連裝都不裝了,隻說死于急病,朝中大臣一下子炸開鍋般上奏參他,說他貪心不足,狼子野心,更有人暗指他意圖謀反。
他哪裡是意圖謀反,再這麼下去他是真的想反,不反的話日子早晚過不下去。當皇帝懷疑你要反的時候,你最好真能反,否則就是個死,白民不想死,連殺三任節度使後還沒等來朝廷鎮壓他的大軍,隻等來了他四哥,或者說,秦王白璋。
看樣子這是要讓白璋短暫出任,節制他的意思,若是白民連白璋都殺,那就是徹底撕破臉,除了出兵鎮壓再無轉圜餘地,如果他還念着一點兒兄弟親情,肯老老實實聽白璋的話,那朝廷也不是不能讓步。異族之亂才過,打仗打到國庫空得快要見底,大虞亟待休養生息,内戰亂的是國政,苦的是百姓,誰都不願意開打,更何況那時邊疆不穩,北狄虎視眈眈,一旦涼州軍開始應對朝廷鎮壓,無暇北顧,北狄不臣之心必會再次生出,趁亂進犯邊境,那過往幾年的仗也就白打了。
打仗說起來隻有一句話,真落到實處,打的是錢,打的是命,打的是國,父子相殘便宜的是外人,何必呢。這道理白民懂,皇帝和皇後都明白,所以白民敢殺節度使,而皇帝敢派白璋來教訓白民,雙方都亮出各自态度,全看誰先低頭。
到底是白民先低了這個頭,在接待秦王白璋的宴席過後,屋子裡隻剩兄弟倆時,白民交了底:“四哥,若假節钺的人是你,我定不會說什麼,但你也别想着管我,我不敢殺你,但我能把你軟禁起來,反正涼州上下我說了算。”
白璋一巴掌抽到他臉上:“你個畜生。”
白民道:“四哥不是要來巡視涼州嗎?那明日就開始吧,待看過以後,這句畜生再罵不遲。”
一個月後,涼州轉了有一半,白民沒多解釋一句,白璋至此才明白白民在涼州種種殘暴和靡費之舉,實屬無奈。涼州失陷長達七年之久,北狄占據後隻知屠殺搶掠,并無治理之舉,緻使涼州百姓流離失所,有些死于北狄鐵蹄刀槍之下或是被掠到北狄成了奴隸,更多的逃難到其他地方,嚴重時十室九空,田地荒蕪,連爛攤子都談不上,爛攤子至少有個攤子,涼州一度連攤子都快散架了。
傳聞白民在涼州濫殺無辜,城門高處常年挂着成串人頭,一批風幹就換下一批,從無空置,那些人頭白璋第一次見時惡心地吐了半天,正要罵白民畜生都不如時,卻聽有将士來請示,說又抓到一批土匪,是否殺了挂上去。
白民輕描淡寫一揮手:“去吧。”
人頭很快換了一串新鮮的,白璋好不容易吐完,一聞見血腥惡臭,再次嘔吐不止,飯吐出來不夠,連膽汁都快空了。
涼州人員複雜,除了走不成的涼州百姓,還有混居的異族人,更有些曾經活不下去的流民,一撮一批落草為寇,時常侵擾百姓,其患一度甚于北狄。對于土匪和試圖反叛的異族人,白民不給任何機會,抓住就殺,人頭挂上高處震懾有異心之人,手段雖殘忍,但也有用,至少這些年裡匪患越來越少,異族人除逃往北狄母國的,留下的安心生産,不再想着起事破壞。
都說白民強征民夫大肆修建宮殿,開山鑿礦,浪費人力物力财力,參他的折子裡有一半都提過這些事,白璋實地看過後才知,确有其事,但除此之外也想不出更好的舉措。擊退北狄後,白民同北狄要回他們奪去做奴隸的涼州百姓和戰俘,人數達幾萬之多,這些人怎麼安排也是個問題。
涼州百姓流失嚴重,田地荒蕪近半,白民将此地農田統一登記造冊,又清點人口重歸戶籍,按人頭分其田地,但重新開墾直至民有餘糧絕非一朝一夕可成,趕上青黃不接和農閑時,白民便征調民夫給他修築軍事營地,開山鑿礦,以及其他一些可做可不做的事,讓他們以此來得些銀米絲絹養家糊口,并不強迫,全憑自願,可前來報名者甚衆,幾乎家家戶戶都有。
至于額外的錢從哪兒來,不夠的白民掏空私庫填補,再有短缺就找北方六族要,不給就搶,羌族之所以盡滅,便是因國主不肯如數繳納白民所要的錢财。朝中都說白民在當地讓人給他大肆搜刮金銀财寶和壯男美女,也不算冤枉了他,樁樁件件确有其事,隻是斂财之後的用處便無人過問了。
至于壯男美女……都拿去送給北方六族的王族親貴了,搶了人家的人再當禮物送過去,過了白民這一手就變成等價交換,白璋聽完後一句畜生斟酌半天,到底還是沒有罵出口。
實際上白民自己的日子過得極苦,王府雖大,下人稀疏,吃穿用度比之京城裡尋常王公貴族有頭有臉的奴才都不如,錢都拿去填補工事了,還要養兵,養的兵還是甲胄騎兵,多少銀子扔進去連個響聲都聽不見,白璋看完之後,一夜未睡。
當然白民的确日子過得不富裕,但也沒慘到這種地步,他生活上如此捉襟見肘,隻因錢都拿去養他那個寶貝弟弟了,若真說起來的話,司如卿的生活之奢靡,宮裡都未必能比得上,但銀錢有限,他不肯委屈了弟弟一星半點兒,隻好緊着自己。白璋見過淑妃,而司如卿跟淑妃生得太像,白民不想在此事上惹麻煩,隻能把弟弟派去軍營住些日子,無令不得出現。
這在司如卿身上是從未有過之事,他那時候年紀小,不懂白民種種難處,以為白民見了白家兄弟就不要他了,在軍營裡就差點兒将命不受,闖出去質問白民,幸虧白民親衛強行将他按下,可白璋走後司如卿跟白民吵了此生最大的一場,一度喊着“他算哪門子的哥哥,我才是你弟弟,我是你唯一的兄弟,他們不是,他們隻想害你”,白民哄人哄了好久才算讓司如卿重新理他,可司如卿從此還是第一個恨上了白璋,因為覺得白民對他态度太好。
白璋後來問白民,攻讦四起時為何不解釋一句,白民為難道:“我怎麼解釋啊,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啊,就連四哥你,在親眼見到之前不是也不信我嗎?”
“我……”白璋沒再辯解:“你一句不說,見面就嚷着要軟禁我,讓我怎麼信你,可私心裡,我總不信你有二心。”
白民道:“那四哥留下吧,我一個人真的太難了。”
白璋卻未答應,這才表露此行真實目的:“涼王接旨。”
白民跪地,看到白璋展開一道玉軸聖旨,明黃色绫錦上織着祥雲,七色瑞鶴騰空而鳴,白璋一字一句讀出賜涼王假節钺之權的旨意。
他自此可以不再殺節度使,因為他自己就是河西道節度使,統領河西十州軍政大事。
白民讓一步,皇帝也讓一步,從此兩廂無事。
不知白璋在京城如何運作的,白民隻知當年戶部的軍銀撥得格外快,竟還超出他要的數額,想來白璋沒少為他頂住壓力,對此白民照單全收,隻是寫信給白璋道謝後總不忘哭一句窮,實則他穩定涼州幾年後,為了圈錢無所不用其極,手段百出,什麼明裡暗裡的錢都敢掙,渡過前幾年艱難時日,日子過得簡直富到流油,但是話說回來,誰會嫌錢多呢,何況他養弟弟是真的費錢。
司如卿和張長東跑過幾天之後,已把白民要請的人大緻認過一遍,站在大門外迎客也并不覺得為難,隻是司如卿頻頻回頭朝院子裡看,一見白璋和白民兄友弟恭的模樣就恨得咬牙切齒。
張長東眼見兄弟不開心,便在一旁安慰:“我以為殿下隻是在逢場作戲,他心裡隻有你這一個兄弟。”
司如卿道:“我隻是不喜歡這個人而已,跟我哥無關。”
張長東道:“姓白的你都不喜歡,裝什麼裝。”
司如卿道:“尤其不喜歡白璋。”
兩人正聊得認真,就聽一句琳琳馬車聲由遠及近,内侍高唱:“三公主到——”
三公主白瑤排場巨大,府門外侍衛仆婦排了長長兩隊,待她的車駕停下時,白民和白璋已經迎接出府。
兩個侍衛跪在馬車下當踏腳,侍女掀簾許久,三公主才在攙扶下走出馬車。她先叫了一聲“四哥”,轉而朝白民嬌媚一笑:“老六啊,多年不見,你可真是出落得越來越美了,這京城貴女雖多,可沒一個美得過你。”
白民笑道:“三皇姐過譽了,你如今也是……風韻猶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