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為重新疏通商道，白民專門抽調出一部分兵力在商隊必經之路上巡邏，遇上的話便會護送一程，直到出了涼州境内到達土匪追不到的地方才會返回。

這些巡邏隊每批幾十人，每半個月回來換崗一次，如無特殊情況，一般不會特意往回送信，這算是個既簡單又有油水可撈的差事。涼州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且這些年裡打出了名頭，土匪從不敢正面抵抗，遠遠看見隻能繞行，就算遇上了也不足為慮，往往隻是挨個割下頭顱送回營地上報。

商隊大多不缺錢财，有兵士護送後，為下次還能得其庇佑，總有财物相酬，不會讓兵士空手而歸。這些東西白民并不多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他們自行留下，長此以往士兵都願意出去巡邏隊。

白民正是覺得沒有危險，才會偶爾派司如卿去，誰知他才第一次出去，就鬧出那麼大的事端來。深入追蹤土匪不是不行，但算是特殊情況，理應讓人回來報信，城内也好派人前去支援，可司如卿沒這麼做。

白民沒說什麼，隻是暗中做了調整，規定巡邏隊每過三天就要派人回來報告有無特殊情況，至于司如卿本人，從此就在親衛營留守，再也沒被派出去過。

他是真覺得怕，以至于司如卿回來當晚竟沒讓他回自己房間，隻讓人在寝殿裡搭了個小床，跟司如卿說：“聽聞最近有異族殘部遊蕩，你給我值夜。”

司如卿無條件相信白民，不疑有他，一聽有危險，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保護他哥，卻沒深想在涼州這麼多年，就連涼州最亂的時候，也沒閑雜人能接近涼王府五裡以内，異族殘部敢打涼王的主意，這是不要命了嗎？

他聽着白民睡覺時呼吸平穩，卻不知他家涼王根本沒睡着。剛來涼州那些年裡，除了戰事吃緊顧不上司如卿，其他時候隻要一有機會，這孩子幾乎長在白民身上，走哪兒跟哪兒，那時好多人甚至懷疑這是不是涼王親兒子。白民對他也是真的嬌慣，每次司如卿生病，白民就會徹夜抱着他拍着他睡，就怕中途起高熱，燒出什麼更大的病來，好在自司如卿十二歲後身體逐漸強壯，生病越來越少，白民便讓他自己睡了。

今晚還是自司如卿十二歲以來，白民頭一次讓他在身邊陪着。跟隔着一道簾子，白民聽見司如卿在外間四處走動的聲音，莫名想起宮裡的皇後娘娘，他的母後。少小離家，很難不想娘，隻是以前又要打仗，又要治理涼州，更得帶孩子，每天累得閉眼就能睡着，無法擠出太多精力想京城那些人。

皇族也是人，未到刀兵相見時，也會有普通人的親情在，至少白民在來涼州之前一直把皇後當成親娘，把白瓊和白璋當姐姐和兄長，隻是皇後暗示讓他來打涼州時，白民終究還是有些傷心。

涼州失陷七年，朝廷從未想過放棄這塊土地，那時萬事齊備，隻差一個将領，白民聽說白璋早在他之前便主動請纓，隻是陛下遲遲未答應。白璋沒打過仗，他也并非想當太子，隻是白瓊犧牲後，他身為嫡長子職責所在罷了，但所有人都明白白民才是最合适人選，每個人都在等他自薦。

白民礙于儲君領兵的祖制不敢開口，但早已打定主意，隻要皇帝選定了白璋，他必定會主動請求随行，絕不會讓他四哥陷入危險，到涼州後白璋隻要穩坐軍中擔個名頭就好，前線自有他去上。

可皇後暗示讓他獨自去，白民隻能答應。

說一點不怨是假的，有些話沒法問太清楚，比如母後不敢讓四哥去，卻不怕我會死在戰場上嗎？直到司如卿漸漸長大，白民忽然有些明白皇後當初的心情，他自己以前也從不敢放手讓司如卿獨自出去應敵，可不放他就永遠長不大，萬一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司如卿無人保護，沒有能力自保，下場隻會更凄慘。

再如何不舍，也隻能一點一點讓他去。司如卿不在身邊的日子，心急擔憂，一宿一宿熬着不睡，隻有他自己知道。

或許皇後也是一樣。

他自從到了涼州後從未主動給皇後去過一封信，每次隻有收到信後，回一些萬事安好的話，第二日想了很久，到底還是在奏折裡放了一封家信：涼州太冷了，母後下次能把衣服做厚一些嗎？

白民隻講到帶司如卿離開槐樹鎮的事，往後的日子大多是在打仗中度過的，總覺乏善可陳，三公主聽完後悠悠感歎：“我說老六啊，那你這顆眼珠子可得看好了啊，小心别讓父皇聽了消息去。”

白民道：“用不着你操心，我有我自己的打算，隻要你不說，父皇就不會知道。”

“我自然不會說，”三公主道：“隻要我說的事你能答應，我不但替你保密，還會替你遮掩。”

她見白民目光凝重，遲遲不開口說話，不耐煩地就想去拍他：“想什麼呢，本宮問你話呢，敢不理你皇姐，沒大沒小。”

可手才擡起來，司如卿不知何時閃到她身邊，一把攥住：“别動。”

白民擡起頭，示意司如卿不得無禮，說道：“我隻能說，在這京城裡，若我活着，就保你能活，倘若我死了，你就自求多福。”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三公主得了這個承諾，便不計較司如卿的犯上之舉，拿出一本冊子扔給白民：“給你的一點兒誠意。”

白民接過，見封面上有太醫署的字樣，沒翻開看，等着她解釋，三公主道：“太醫署我能查，别人也能查，這是原始記檔，我拿出來了，來日若别人去找，隻會看到梁美人風寒着涼的記錄，除非父皇親自派人去取，才能拿到真的。”

“怎麼做到的？”白民生出幾分好奇，看着三公主：“太醫署你也有相好？”

三公主白他一眼：“想什麼呢，在宮裡生活，哪個妃子不會有幾個心腹太醫呢？不過是我母妃認識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