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民和皇太後實在沒什麼感情,更何況他離家早,跟皇太後接觸也不多,隻把她當做“父皇的母親”,僅此而已,但小時候卻沒少吃這老太婆的苦頭。
皇太後并非先帝皇後,先帝在時皇後沒生下一兒半女,又因病早逝,先帝未立新後,如今的皇太後那時雖有個兒子傍身,但并不受先帝寵愛,靠子嗣和熬資曆才掙了個賢妃的位份,但也止步于此,能有今日榮耀,全靠兒子争氣。
今上即位,太後日子過得比當妃嫔時輕松快活了不少,但一個人不能過得太閑,閑下來容易生事,太後恰恰就是這種識己不明的性子,當上太後沒多久便開始對後宮裡的事指手畫腳,當然主要也受她當貴妃的侄女挑唆,皇帝寵愛誰太後就為難誰,先淑妃自是首當其沖。
那時除了貴妃娘娘動不動闖進淑妃宮裡找她不痛快,太後也會隔三差五尋個由頭給淑妃臉色瞧,除了在妃嫔請安時當衆訓斥淑妃外,還會時不時讓她罰跪,有幾次白民半夜醒來見淑妃桌案前紅燭高照,便去問母妃為何還不睡,淑妃指指桌上厚厚一疊佛經:“你皇祖母讓我抄的佛經還沒抄完,明日要用來祈福的,輕輕,你快去睡吧。”
不得不說淑妃在大部分時間裡還算個正常的母親,隻要不見皇帝。可一旦皇帝臨幸過後,前腳剛走,後腳淑妃便會冷冷看着白民罵他:“都是因為你,若不是有了你,我又怎會被困在這深宮裡,你給我滾。”
故而白民最開始很不願意見父皇來,來一次他挨一次罵,偏偏父皇往淑妃這裡跑得最勤,有時接連好幾天宿在淑妃宮裡,白民也就天天挨罵。那時白民想的是,聽宮女說母妃常受皇祖母刁難,必定心思煩悶,罵他幾句出出氣也是應該,但為何見到父皇之後,母妃也不知道告狀,他實在想不通。
直到五歲那年淑妃出宮,白民被送到皇後膝下撫養,原以為自此不必挨罵了,誰知淑妃不在,皇太後為難不到淑妃又開始看淑妃的兒子不順眼,每每他随兄弟們一起去請安,皇太後必定要找個由頭将他單獨留下,不是斥責就是罰跪,他身為孫子哪裡敢有隻言片語不滿,挨罵就聽着,罰跪就忍着,就這麼一直熬到長大後離開皇宮。
剛從涼州回京城那幾日,白民去太後宮裡請安,這位奶奶還不忘敲打他幾句:“你如今可是你父皇最看重的皇子,難為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婆。”
白民嘴上老老實實回答“孫兒在涼州無時無刻不挂念皇祖母安好”,心裡想的是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您老人家啊,我這輩子沒别的長處,就是記仇記得特别好。
皇後純孝,太後病重那段日子時時照顧床前,白民嘴上不敢說,心裡可沒少期待這一天,其他倒不重要,主要是了卻這樁大事,皇後也能早日歇一歇不是?
太後一薨,靈前守孝時,除皇帝皇後和高位嫔妃,居首者乃是一衆皇子公主。也不知皇帝是年歲漸長,身子不行了,還是淑妃一走再也無心留戀後宮,自白民之後竟再無皇子公主出生,他成了年紀最小的一個。做弟弟的,安安靜靜跪在一大群哥哥姐姐之後,高高的個子盡量縮成一團,生怕有人多往他身上分一絲目光。他實在哭不出來,就連哀恸都裝不像,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待着,别讓人注意到端倪。
太後薨逝當天,滿宮皆哀,白民跪趴在地一聲不吭,白璋就在他身旁,趁着衆人跪地痛哭無人看見,伸手一掐白民腋下,白民“啊”的一聲,疼得眼淚一湧,順勢叫了聲:“皇祖母——”
後來他悄悄掀開衣服看過,白璋下手真重啊,腋下青了雞蛋大的一塊,還泛出紫色,恨不能給他掐出血。
他從小就是如此,别人對他好他也對别人好,别人對他不好,他雖不至于報複,但也休想生出一丁點兒感情來,當然,三公主那種小孩子吵架一樣的欺負不算,三公主就是個傻子,白民自認男子漢大丈夫,不跟傻子計較。
沒感情也就無法假裝難過,這滿宮殿所有皇子公主當中,白民猜真正傷心的或許隻有三公主一個,因從小皇太後真心疼愛的就那麼兩個孩子,一個是白琮,算是長孫,一個就是三公主。
三公主一身缟素,不施粉黛,拿着帕子哀哀切切擦着眼淚,全沒有平日嚣張跋扈的模樣,二皇子白琮瞧上去也尤其傷心,但幾分真假可就不得而知了。白民跟他的矛盾早已擺在明面上,禁不住心中暗罵,呸,裝什麼孝子賢孫。
寒冬臘月,朔風呼号,滴水成冰,太史局觀星占蔔出停靈七日後下葬乃為最佳,在此之前,皇子公主和大臣們隻能在太後靈前日日跪守,不少上了歲數的大臣年衰體弱,連守幾日後,支撐不住一頭栽倒,皇帝特意命五十歲以上和身患舊疾的大臣回府自守,不必日日過來,還當以身體要緊,總不能太後仙逝,再搭上幾個國之棟梁跟随一起去了。
守靈這種力氣活,還得年輕人來幹。白民聽着幾位大臣磕頭謝恩的聲音,心中羨慕地要命,可也隻能仍舊跪穩了身子。
全福在調去涼王府之前,曾是宮中老人,辦事得力周到,因着太後喪事宮中正是用人之際,内侍總管怕小孩子們毛手毛腳辦不好差,便特意抽調全福到宮裡幫忙,是以自太後薨逝起,全福就沒回過涼王府。
白民也不怎麼回府,他得守靈啊,宮裡是給他們準備了住處的,不好好在靈前守着,沒事總往外跑讓人看見,又不知要去皇帝面前如何嚼他的舌根,白民可沒有這個膽子。若真有短缺的東西或想起什麼重要的事,隻能差個内侍去宮門外跟他家兩個小侍衛說一聲。
司如卿和張長東雖不能伴随白民左右,卻要日夜輪守在宮外,時刻等待聽白民差遣,這兩人也好幾日沒正經在府裡待過,就算回去也是睡個覺吃點兒東西就走,多一刻都待不住。
管事的都不在,涼王府内外管轄不周,下人出出進進規矩漸松,倒讓離朱察覺出點兒不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