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舟這次答得很快。
對于正常的問答,他幾乎次次都會回應,但每當步顔嘗試和他聊天,得到的就永遠是漫長的沉默。
就像是他并不想花心思和她建立聯系一樣。
結合他之前所說的其他來這裡的人都死了這點,步顔忍不住大膽地猜測,或許她并不是第一個進入這裡的人。
可這裡是他的心境。除了他自己,還有誰會進得來?
“翦舟,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好奇心和對尋求逃離之道的心情相交織,步顔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再問一次。
為了避免翦舟抵觸,她特意解釋道:“我并非想打探你的私事,隻是想知道除了那個洞穴還有沒有出去的可能。”
以他們目前的方位,光是走到洞穴都要一天一夜,在這樣兇險的地方拖得越久可能遇到的危險就越多。更不用說那隻怪鳥也是個巨大的威脅。
男孩聽後思考了少頃,短暫的遲疑後說道:“我不記得了。”
這麼說他也不知道這處心境的由來?
步顔心下一沉,隻覺背負的壓力又重了幾分。
心劫原本是因曆劫者的心魔而生的,隻要曆劫者清楚他的心魔是什麼,就能找出對應的抵抗和破局之法。
但如今翦舟作為心境的主人記憶盡失,既想不起自己的身份,也記不清這個詭異地方是因何而來。那幾乎就斷了第二種逃離的可能。
“沒事,不記得就不記得吧。我們先去到那洞穴,再設法逃出去就好。”
事已至此,再多的擔憂焦慮都無濟于事。步顔索性收拾好心情,樂觀地對他安慰道:“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男孩繞在她脖間的手臂微微一動,不置一語。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終于隐約現出了綠洲的影子。
一片枝繁葉茂的綠林赫然出現在兩人眼前,成群的飛鳥跨越天際,一頭向下俯沖進去,發出響亮清脆的啼叫聲。
綠林上方雲氣稀薄,其間水聲潺潺,滴答作響,離得近了還能感受到驟然濕潤的清風撲面而來。
“是綠洲!!”
步顔眼睛都亮了,一時間所有的疲憊炎熱一掃而空,歡欣雀躍地背着翦舟往那裡拔足狂奔。
她一口氣直接跑進叢林深處才停下。
撥開了郁郁蔥蔥的灌木樹叢,眼前景象豁然開朗,一汪池水清可見底的大湖正正嵌在林中間,湖邊已圍聚了許多鳥獸前來飲水。
絕處逢生,不過如此。
“來,坐這裡。”
步顔蹲下身,小心地讓翦舟從自己背上下來,坐到湖邊一塊平坦的大石上。
他扶着她肩膀坐穩,而後手下意識往前伸,試圖扶住她。
紅裙的少女剛剛重獲輕松,此刻正腰酸背痛得厲害,于是順勢張開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這一動恰巧避開了他的觸碰。
翦舟一頓,趕在她回頭之前飛快收回了手。
“我們今晚就在這裡休息,明日天亮再接着走。”
步顔對剛才的一幕毫無察覺,四下張望着找來一片闊葉洗淨,汲了捧湖水遞給他,“你等我一下,我去附近拾些樹枝,晚上用來生火。”
說着她擰眉思索了下,從腰間花紋繁複的系帶上取下一枚香囊塞進他手裡。
“這裡頭有附着我法力的鈴铛。”
望着翦舟精緻俊白的臉龐,她笑了笑對他叮囑道:“倘若你遇到什麼危險,就搖一搖這香囊,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男孩細碎的銀發拂動,盯着手心的香囊點點頭。
步顔于是放心地離開。
随着她的身影沒入灌木叢消失不見,偌大一片綠林,一時間又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火燒似的斷血殘陽占領上空,千絲萬縷的光線透過樹縫照進林間。中心湖面波光粼粼,折射出層層疊疊的水影,宛如夢幻。
一襲白衣的男孩靜靜坐在石頭上,脫塵絕俗的面容一半被夕陽點亮,另一半隐入背光處的黑暗。
明暗交織,他銀白的長發流若月輝,被風撩得輕輕拂動,顯現出一種詭谲陰森的旖麗。
不遠處突然原地刮起一柱沙塵暴。
陰風陣陣,塵沙亂舞,待一切重歸于平靜,他面前憑空多了幾隻形容枯瘦的黑羽怪鳥。
——細看之下,它們像是先前那隻人面鳥的縮小版。
然而翦舟卻視若無睹,仍然低着頭,把玩手中的香囊。
他看得很仔細,仿佛要把上面每一筆的彩線花紋都刻進記憶裡。
“主人!主人!”怪鳥們恐懼又試探地朝他靠近,張口竟發出了嘶啞的人聲,“闖入者,殺無赦!什麼時候殺了她?!”
聞言,男孩纖白的手指一頓,而後緩緩擡起頭。
澄明如鏡的透金色眼眸,眼底陡然泛起深不可測的涼意。
“再等等吧。”
他想了想平靜道。聲線清冽稚嫩,語氣中卻盡是不自覺流露出的冰冷淡漠。
怪鳥們咿咿呀呀地嘶叫,哆嗦着退開他身邊,猛然抱團撲扇起一股沙塵暴,眨眼間就再無蹤迹。
簌簌——
翦舟睫毛垂落,收回了視線,低頭重新看向另一隻手裡捧着的闊葉。
他注視着葉片中間晃蕩的湖水,眉輕輕一皺,随後一揮手,幹脆利落地将它扔進了湖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