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朵花就是脫離此間的禁制。”翦舟道,“但是池邊有結界,過不去的。”
九死一生才找到的出口卻不能踏足,這也太憋屈了。
少女天然上翹的笑唇微微低垂,繃着一張臉不說話,似乎是沮喪,又像在琢磨破解結界的辦法。
翦舟默默觀察她,看出她還在思考如何逃離,金眸蓦地晦暗,覺得剛才還不在意的傷口忽然開始疼起來。
也對的,她本就一直想離開這裡。
他嗅到她身上清新的靈氣與沁人幽香,忍不住佯裝重傷地更往她脖子靠近。
可是他想她陪在身邊。
想聽她講故事,想一直感受她的溫度。
翦舟阖眼,沉吟過後眉間陰戾一掃而空,主動提道:“顔顔,你這樣聰明,想明白剛才是怎麼回事了嗎?”
步顔注意力立馬被吸引:“對了!我還沒問你,你那會兒說淩向天又死了一次是什麼意思?”
那時雖急于逃命,她卻聽得分明,他的确提到了“又死一次”和“每一次循環”這樣的字眼。
“他們逃不出這裡,所以即使死了,魂魄也隻能一次次地循環生前。”
翦舟伸手替她揩去頰邊沾到的污漬,“他以往幾次都死得更早些,這次因為有你在,已經多活了很久了。”
他一邊說,一邊不着痕迹地留意她的反應。
對上她迷茫不解的目光,翦舟撫在她臉旁的手指微蜷,善解人意地解釋道:“上一次他被殺的地點,就是我與你初遇的小山。”
“他們看見我站在山頂上,先是試圖哄我下去,見我不上當便急了,提着劍就要上來砍我。”
“誰知道那隻怪鳥碰巧飛出來覓食,将他們當成了獵物。我趁機躲到一棵枯樹後面,看見那女人為求自保,将她斷腿的徒弟推出去做誘餌。”
“後來他便死了。最後那女人也沒能逃得脫,被咬得支離破碎連全屍也沒留下。”
叙述這段過往時,他神色沒有一絲異樣,仿佛死亡于他而言隻是什麼平平無奇的小事。
或者說他對生與死都表現得極為漠然。
步顔聽着他無波無瀾的嗓音,既震撼又心驚。震撼是為他所言的内容,心驚是為他的态度。
她已經知道他是翦舟的心魔,所以并不對他的品性抱太大期望。
但即便如此,她也難以想象這樣涼薄之人會與外面世界慈悲仁愛的聖佛一體同生。
她想象不出翦舟會有這樣的一面。
難怪他要将心魔徹底關住。
“所以你瞧,像這樣的事已經循環過許多次了,他們死了很多次,再重來也還是不思悔改。”
小翦舟怕她被吓到,握住她的手,溫柔笑着安撫:“不過不要緊,顔顔你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讓你落得這下場的。”
“畢竟你是舍不得殺我的,對吧?”
步顔被他抵着耳朵這樣問,半邊身子都僵直。
男孩透金璀璨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視她,眼底一派天真純潔,瞳色卻深邃神秘,宛如能洞穿人心。
她莫名感到一陣壓迫,猶豫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所以鐘千酒和淩向天,他們是為了殺你才進到這裡來的?”
翦舟點點頭。
“他們進來之後就死了,魂魄被困在這裡陷入了循環……這也是因為他們想殺你?”
男孩看她的目光越發明亮興味,溢滿濃墨重彩的歡喜:“顔顔真聰明,怪不得你一來便讓我覺得與衆不同。”
語氣有種奉若知己的愉悅。
“……”步顔說不出話了,渾身血液都像被冰凍凝固,手腳也發麻。
也就是說,進到這裡的人隻要想殺他,就都隻有死路一條。而且死後連魂靈都不得安息,要反複經曆死亡。
多麼喪心病狂的折磨。
“可我不明白。”她突然想到一處違和,“你說他們兩個在剛才以前,已經死過很多次了?”
“多得數不清了。”翦舟攤手。
“從我進入這地方起,才不過短短三日,三日之内他們便能死無數次?”少女被他壓得肩膀發麻,想推又不敢推,隻能聳肩忍着。
這正是她想不明白的,外面世界翦舟昏迷,重傷時将她的神識卷入心境,所以她才來到這裡。
鐘千酒自稱進入這裡也是為了救翦舟,那順着想一想,她和淩向天應該是在她之後才進這裡來的。
來得比她晚,還死了無數次,這是怎麼個算法?
翦舟浸墨似的眉微皺,定定望向她:“來了三日的是你,誰說他們也隻待了三日?”
步顔:“哈?”
翦舟從她肩頭起身,輕描淡寫道:“他們可不止待幾日,而是幾十年。”
幾十年?步顔靈光一閃,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逐漸清晰。
不會吧……
她反複回想着之前在外面,少年翦舟昏迷時焦急呼喚的幾聲“千酒”,越想越感覺毛骨悚然,整了個大烏龍。
她好像弄錯了一件事。
這裡或許并不是翦舟的心劫,而是他的記憶。
更準确地說,是他記憶裡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