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出去的東西,想拿回來,别人就得給我乖乖送上。”在我的印象裡,查爾斯的确說過這樣的話。事實上他卻極少把送出去的禮物追回來。他是一個慷慨的人。
我以為他已經無所畏懼了,結果這樣的查爾斯還是在别人的身上栽過跟頭。
我不停地追問他,想從他的嘴裡得出一個所以然。但他隻平淡地答道:“你能把你失去的自由拿回來,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
往好處想,他對我好,或許也不完全是為了弟弟理查德。他十五歲就開始做慈善,同情弱小已然成為了他的一種本能。戴安娜向我透露過他不願意給非法移民提供金錢援助的真實原因——他曾給過别人錢,結果這個可憐鬼居然買了一瓶殺蟲藥自盡了。
查爾斯絕對算不上冷漠。聽聞這條死訊,他立刻去買了瓶一模一樣的毒藥,計算後服用了不足以緻死的劑量,接着就被拖進醫院洗胃。既然他沒打算死,那他就絕對不會死。可是他依舊被那瓶峻猛的藥折磨得死去活來。
我當然明白他想做什麼。他是想親身經曆一次服毒瀕死的痛楚,向那個已然消逝的靈魂謝罪。
戴安娜覺得他很可憐:“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掏空了身上最後一個硬币,不是憐憫,而是徒勞地把一個靈魂送上了絕路。”
樂善好施的道路上有得有失。即使他洞察人心的天賦是那麼萬能,也動搖不了一個一心尋死的靈魂。查爾斯絕不會因為幾次失敗就停止他的腳步。
我買了張機票,問他我能不能去向戴安娜告别。查爾斯靠在窗邊,半個身子隐藏在陰影裡,夕陽為他鍍上了一層明亮的金紅色光邊。
聽見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懇求,他眉毛一挑,接着就不滿地說道:“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不會約束你。再說,你早就是位能自己做主的成年人了。”
我猛然意識到一個事實——他從來就沒有強迫我為他做什麼。過去他隻是漫不經心地提出意見,我就自發地按照他的話聽話地做了……所以,與其說是查爾斯約束了我,不如說約束我行動的一直是我卑躬屈膝的求生本能。
我太怕死了——但怕的從來不是丢掉自己的性命,而是怕無聲無息地、毫無價值地死掉。我害怕死亡不是解脫,而是加害者們的又一場狂歡;我害怕自己生前的悲痛不僅不能被任何人所知曉,沒有我的世界卻也沒有變得更好;我害怕罪魁禍首們繼續逍遙法外,無辜者的血肉依舊要被惡狼吞食……我最害怕的是我的噩運注定還得一代代地在後繼者身上重演。
我真是個貪婪的人。望着查爾斯的眼睛,我悄聲問他:“親愛的勳爵,既然您無所不知,那您請告訴我,未來的世界會變得越來越好嗎?”
“會的。”他鄭重地點點頭,随即又補充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從來不對你撒謊。”
得到他的肯定,我覺得自己被安慰了許多。于是我深吸一口氣,問他:“您現在很難過吧?”
他隻輕快地笑了笑:“說不難過是在騙你……是啊,是挺難過。”
不過,他早就不會因傷心事而哭了。激素作用下的悲痛會逐漸平息,他從不為自己的決定後悔。痛苦是短暫的,不管要花上多長時間,最終他肯定會戰勝自己的本能,并為自己的果敢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