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貓妖精由衷地希望他能逃走,甚至很多次打翻英格蘭人的東西,吸引那群壞人的注意力,希望那孩子能夠趁亂逃走,但他沒有。他總是用自己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們,倘若有人手忙腳亂地踩到他身邊的東西而滑倒,他就會像是看到什麼很新奇的東西一般笑出聲。
他并不是什麼無助的貧兒,而是毋庸置疑的貴族,甚至還是愛丁堡某個家族的領主。即使被關在地窖裡,他也依舊顯得從容不迫。看他在地窖裡握持燭台時絲毫不抖的手腕,其實倒是個習慣了用劍的主。
因為過于疲倦,他的睡眠時間與日俱增。有時候還沒來得及收拾好自己,便已經昏昏沉沉地睡着。貓妖精便會為他悄悄嚼幾種藥草,再細心為他舔舐傷處。這樣,第二天他身上的傷痕便會不見蹤影。
領主之所以在這裡,并不是被誰俘虜了,而是因為不肯把姐姐交給英格蘭人當妻子,所以也算得上是自願來到這兒被他們虐待的。但他對粗暴的鞭笞倒是接受良好。每當英格蘭人像折磨一條狗一樣粗魯地懲罰了他,把他丢在那自顧自地離開,他的表情也總是不緊不慢的,隻不過慵懶地換用一個更優雅更舒服的姿勢躺下。仿佛這并不是屈辱——仿佛他一點也不覺得這算得上痛苦。
伯爵對他又愛又恨。他感歎自己青春的凋零,也嫉妒、詛咒美少年那仿佛注定終将亘古不變的美貌。仿佛無論被人如何壓榨,都不能損耗領主那近似永久的唯美。他的生命從來不因伯爵而存在,但伯爵自己的生命反倒像是沙礫一樣無可奈何地從指縫裡溜走了。
伯爵為自己無論如何都隻能短暫地占有他而感到痛苦——因為他既不需要愛的滋潤,也不需要痛的澆灌。沒人知道這個熱情似火但冷若冰霜的美少年究竟想要什麼。雖說他從來不向别人讨要什麼,卻像是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無底洞。
那天晚上,伯爵一定是被他那滿不在乎的姿态給逼瘋了,或者是終于短暫恢複了理性。他有預感,除非自己殺死、或者徹底支配這個如惡魔一般邪性而美麗的生物,自己的靈魂才能得到救贖。否則,他注定會被對方殺死,靈魂一定會堕落到地獄裡去。
此時的蘇格蘭,有着新婚妻子必須由英格蘭貴族收下初夜的傳統。這位沒有娶妻的伯爵跪在他身邊,向他傾訴自己隐秘的愛意和恨意,握着他的手痛哭失聲。随後他便突然變臉,發狂似地狠掐領主那第二性征尚未發育完全的纖細脖子,顫抖的手指逐漸收緊,色厲内茬地向他傾瀉自己的詛咒與憎惡。
但面對伯爵的怒火,領主并不加以反駁。他隻是靜靜地聽着,臉上毫無俱色,唇邊慢慢勾起迷人的微笑,接着用常春藤一般柔軟的雙臂熱情地勾住身上那猶如一截朽木般枯朽愚鈍、除了被投進火裡燃燒以外根本一無是處的男人。
可憐的伯爵忽然嚎啕大哭,對天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愛上别人,不惜違背教義也想要娶這位少年領主為妻。
至少,年輕的領主終于不用縮在英格蘭人的地窖裡了,也不用再遭受鞭笞,然而這并不能讓他的睡眠質量得到提升。聽聞伯爵的告白,他的臉上并沒有笑容,隻冷冷地盯着屋頂某處積灰的角落,仿佛那裡有着某種别人看不見的髒東西。
半夜,他艱難地起身,調整自己的睡姿。此前他從未露出這樣的窘态,想要離身邊那呼呼大睡的伯爵更遠一些,但險些掉到床下去。貓妖精意識到,原來他一直是醒着的。
他因痛苦輾轉反側,呼吸急促地蜷縮身體,難以入睡。在那雙半睜半閉的淺綠色眼睛裡,往日的靈動活潑已然一掃而空,反而有着同齡人不該擁有的無情與銳利。他忽然流了眼淚。或許經過這一夜,他就會變得平平無奇,不再那麼輕盈、優雅、敏捷了。
直到貓妖精呼噜呼噜叫着跳進他的懷裡,給他唱了妖精的歌謠。他的眼神才逐漸柔和下來,好像下定決心似地,抱緊了柔軟的、溫暖的小白貓。
也不能說領主在這一天什麼都沒有得到。至少他在這一天終于确信自己已經徹底摧毀了伯爵,也永遠赢得了貓妖精這位忠誠的仆從。
……
“可是,要是你不跟安格斯攪在一起,事情不就不會敗露了嗎?”
但倔強的貓妖精否認了克裡斯蒂安·薩列裡小心翼翼提出的忠告——可惡,這個自以為是的兩腳獸居然還敢指控他,說什麼“要是你不跟安格斯攪在一起事情就不會敗露了”?這個蠢貨兩腳獸能想到的東西,他堂堂一隻智慧的貓妖精,豈能想不到?!
這個法國小男孩也不過如此,居然無法理解那不過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失誤——克裡斯蒂安的話讓他感到痛心。唉,唉!人嘛,就是這樣狂妄的動物,無論重生多少次,都不能吸取教訓,還會毫無自知之明地重蹈覆轍!
他激烈地駁斥克裡斯蒂安:“少自作多情了!就算我沒跟安格斯搞在一起,我的壽命也與人類并不相同,這事兒也遲早要敗露!安格斯,還有這些巫師和女巫,遲早會知道我吞噬了領主大人的靈魂!”
“那你至少也還能多騙上幾十年……照我說,你多少有點兒自作自受了。”
“難道,幾十年和幾個月,區别真的很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