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衆學生的加油聲逐漸模糊飛遠，謝今朝隻覺得剛剛的快門閃得眼睛疼。
悶悶的，感覺天快下雨了。
“沒有，很好看啊。”
成蹊調出照片端詳，發出滿意的評價，把相機往前一遞。
謝今朝湊過去看。
剛拍完第一張照片，謝今朝就從口袋摸出眼鏡戴上了。
第二張照片照得很清晰，一身黑的宋長明兩隻手插在兜裡，眼神平靜地望向鏡頭，嘴角微微上揚，鏡片反了一點藍光。
在他旁邊個子堪堪到他耳廓的謝今朝套着白色衛衣，抽繩被系起來，頭發不知剛剛被一群男生圍過，亂糟糟的，右手袖子挽到肘彎，随意得像剛從球場下來的學生。
“照片回頭發我吧。”宋長明也靠近看了一眼，笑着指指屏幕裡的照片。
“沒問題，”成蹊比了個OK的手勢，“陸圓缺開完會過來我跟他說，今晚就導能發。”
“好。”
主席台傳來廣播，通知八百米檢錄處開始檢錄，三人于是順着流動的人群，走向檢錄處。
八百米就快開始，謝今朝和宋長明沒有擠進起點，于是站在足球場邊緣處圍觀。
十七班報名女子八百的隻有黃燦，這會高一也隻有八百一個項目，十七班全班都出動了，跑道邊，足球場邊緣，起點終點處，看台下全是穿着校服的學生紮堆呐喊加油。
謝今朝抱着胳膊，這會起了點風，頭發被有一搭沒一搭地吹起，像跑步時經過帶起的風。
大概是眼前的一切和很多年前已經碎成餅幹渣的回憶有所重疊，他忽然有點感慨。
已經這麼多年了。
高中離他已經這麼多年了。
他聲音不大，他輕描淡寫的感歎就像那段回不去的時光一樣，被各種聲音淹沒其中。
“這兒也是你的高中。”幾秒後，宋長明的聲音落入耳中，不大，挺清晰。
什麼？
反應過來說了心裡話，謝今朝轉過頭，但隻來得及看見看到四下鬧哄哄的人群，然後聽到了雷鳴般的槍響。
幾乎是同步的，起點處的人群發出喊聲，緊接着加油聲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操場很快陷入鼎沸人聲中。
幾道身影很快沖出起點二十米外嘈雜的人堆，順着紅色跑道越跑越遠。
跑過最初一百米，這一組的人逐漸拉開差距。
黃燦跑在第一，雖然和第二隻有三五米的差距。
謝今朝有一點意外。
很不容易了。
其他五個他沒記錯都是年級上的體育生，黃燦算不上有絕對優勢。
黃燦個子在女生中偏高，跑步時步子邁得大，緊咬着她不放的第二名個子比她矮了好一截，但步伐和頻率很快，第二圈時，兩人幾次齊平，甚至隐隐有超越黃燦的勢頭。
班裡的男女生圍在跑道四周，初初和幾個女生站在彎道，黃燦每經過一次就喊一次，喊完又跑向下一個彎道。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保持你自己的節奏。”
“别被她亂了步子，把呼吸調過來——”
黃燦逐漸調整有些混亂的呼吸，耳邊呼嘯的風不斷升溫，裡程進入最後一百米。
風速快到已經無法分心聽人說話，初初被甩在身後，這幾秒已經來不及在腦中思考下一步作何打算。
終點從最後五十米開始就擠滿了人，在謝今朝這個角度看不見最後第一個沖線的人。
很快那裡響起震天響的歡呼。
待謝今朝和宋長明走近了，卻聽到人堆裡還有争吵聲，吵嚷的罵聲。
“我操，明明他媽就是黃燦先沖過去，終點的人都他媽看見了好吧。”
“我親眼看到你摁表明顯慢了，肉眼可見的慢！他媽的憑什麼黃燦就第二了？”
“我操，你們十七班别太過分，什麼都要搶個第一是吧？”
“裁判怎麼判你還要過問，指手畫腳顯着你是吧。”
“就是，我還說我們班先沖的終點掐她表的還慢了兩秒呢，反正沒監控，誰說有理呗。”
“我操？！你再說一遍？”
“怎麼的剛來就要鬧事兒是吧？”
“笑死了，你管這叫鬧事？讀書給狗讀去了？”
“我操，你說誰是——”
“都回自己班去——”
幾個裁判匆匆下了高坐梯，圍上來攔住幾個就要打起來的男生。
“有争議好好提，誰教你們動不動出口成髒還打架鬧事的！”
高坐梯最上面的裁判大聲吼着，帶啞的聲音很快被風聲沖散，根本沒人聽得進去。
不平聲還在此起彼伏，被拉住的男生動不了手，一邊掙着一邊吼。
“先回班，我們馬上商議比賽最終結果——”
最下面拉架的裁判扯着嗓子吼。
謝今朝和宋長明趕過來拉住最近的人。
“吼什麼吼，比聲音大啊，一口一個他媽他媽，出息啊，都給我回去。”
謝今朝背着裁判，把最近的幾個男生吼了回去。
離去的男生憤憤不平，一步三回頭地瞪着謝今朝，有種至此與他劃清界限，再不跟他同流合污的架勢。
人群漸漸被趕來的其他老師驅散，高坐梯這邊才終于能互相聽清說話聲。
“怎麼回事。”宋長明問總裁判。
坐梯下離他最近的老師三兩句給他說明情況。
“白老師真的掐秒慢了？”
宋長明點頭，随後又低了點頭看面前被他叫“白老師”的人。
白老師脖子上還挂着秒表，大抵剛剛被學生指着罵完，氣還沒順下去，語氣不見多平和。
“我在坐梯第二格，負責掐二号秒表，但終點今天沒拉線，兩個人沖線幾乎同步，所以确實不好說有沒有慢……”
“終點沒拉線？”宋長明轉頭看總裁判，“今天怎麼沒拉線？”
總裁判下了高坐梯。
“體育組早上安排小陳布置終點，但臨比賽開槍前小陳才說他先前去檢錄處幫忙，終點另找了兩個非體育組的老師幫忙，檢錄名冊都是開跑後才送到的。”
這也算借口？謝今朝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
白老師是跟謝今朝同一批新來的體育老師，他攤攤手：“确實這次體育組有失誤，但掐表這裡确實沒話說，現在沒法給出完全正确的結果。”
“誤差歸誤差，輕微肉眼不可見的誤差可以理解，但學生都看得出來這麼明顯的誤差，不好說吧。”
謝今朝扯着宋長明的衣擺把他往後拉了些，順勢站進了包圍圈最裡層。
旁邊一個中年體育老師捏着秒表走過來：“宋老師，其實也不用揪着不放，八班學生也說了，不一定是白老師掐表慢，也可能……”
他在說什麼？
謝今朝“嗯”了一聲，打斷他。
“劉老師，我們是解決問題，沒有要揪着不放的意思，我信學生。”
那個老師被嗆到，氣笑了：“你這話說的，你學生是學生，其他學生不是學生了？”
“就是因為都是學生，所以不能寒了所有學生的心。”
宋長明看向那個老師：“更何況班主任就該向着班裡學生。”
這話說得真漂亮。
但是向着哪個班的學生？
一中的運動會沒有租用專業設備，比賽也是人工掐表，隻是這次沒有來得及拉線，掐秒結果就算有誤差，但死無對證。
動靜實在有些大，檢錄處已經停止下場比賽檢錄，主席台的行政很快注意到，宋長明摸出手機接了個電話，隻“嗯”了幾個字就挂斷。
“運動會比賽目的是讓大家參與體育鍛煉，提高身體素質和學習之餘放松，現在影響到後續賽程影響也不好，先等黃主任過來吧。”
幾個體育組的老師互相看了一眼，一時沒說話。
總裁判看了他一眼，轉頭走了。
什麼意思。
謝今朝看了一眼拿幾個人。
要和稀泥過去了？
一個老師歎了口氣，揉了揉這段時間熬得酸痛的眼睛：“比賽本來就不那麼正規，現在這樣，還要重新比一次嗎？”
我操？
這又是什麼話。
簡直莫名其妙。
他看了那個老師一眼，聲音甚至帶着還沒收住的笑：“為什麼重比，競技體育比賽還可以重開？”
“這不行那不行，那你們說要怎樣。”
什麼？
謝今朝也氣笑了，感覺自己有段時間沒有這種氣到胸痛一股無名火想罵人了。
我操這個班主任怎麼又啞巴了——
正要跟這人吵起來，宋長明從他身後伸出手按上謝今朝的肩，把人往身邊一帶，拉開了跟面前老師們的距離。
又幾把要幹什麼。
謝今朝真的有點憋不住火了，沉着臉看向宋長明。
這個班……
“不是要怎樣，該怎樣就怎樣，所有學生辛苦比賽拿到應得的榮譽，當老師的都不能糊弄過去，更何況所有人都為運動會做了很多準備，也該有一個最好的處理方法。”
謝今朝的無名火被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班主任兩句話壓了下去，臉上的表情沒收住，沉着臉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