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就起身,也準備挂電話了。
“什麼意思——難得跟你打個電話,沒兩分鐘就想挂,幾個意思啊?”
郁女士的聲音帶着不滿和調侃:“要去談戀愛了?——诶你這時候也下班了吧,不會對象就擱旁邊吧,趕緊讓我打個招呼。”
都什麼跟什麼。
“媽——”謝今朝語氣無奈,“我在學校辦公室才出完張卷子,你孫女還等着我回去加餐,哪這麼多時間還有心思談戀愛。”
那頭也傳來另一聲模糊的附和:“得了吧,他談戀愛得等我們把半個中國逛完了去了,操心這些做什麼,過來拍照,這兒拍照好看。”
然後聽見郁女士恍然一聲“也是哦”,不等謝今朝回話,幹脆利落且毫不留戀地挂了電話。
“……”
怎麼都退休了還這麼風風火火。
颠了颠手裡兩本厚重的練習冊,謝老師輕輕歎了口氣。
還是有點羨慕。
謝今朝出去的時候趕上了第二節晚自習下課。
不上第三節晚自習的通校生還有混過來的住校生以及要上晚自習的通校生,密密麻麻的學生幾乎圍堵了整個小賣部,站在小賣部外食堂下的小壩子還能聽到裡面傳來阿姨吼着讓排隊的聲音。
謝今朝不急,站在壩子裡準備等人少了再進去。
壩子裡夜風裹挾的涼意被學生們的哄鬧聲沖淡很多。
頭頂是搖晃的枝葉,來往男女笑着跟他打招呼,熱心地分享自己的零食,食堂一樓燈火通亮,從裡面出來的學生捧着熱乎乎的油紙包的餅邊說笑邊啃。
“喲,謝老師也來食堂了,沒吃晚飯啊——”冷不丁脖子一涼,一隻胳膊圈住了謝今朝,熱絡地搭話,身後幾個男生也紛紛湊上來要作勢要跟他勾肩搭背。
“沒大沒小。”謝今朝扯下齊思銘的爪子,“不回去上晚自習,還跑出來買東西,不怕趕不上班長點名?”
齊思銘沖謝今朝晃晃手裡幾隻塑料口袋:“我們跟班長什麼關系,我們辦事,班長放心。”
“班長又頂風作案,你們就是這樣帶頭的?”謝今朝眼疾手快地抽過他懷裡的可樂,“沒收了,沒個正形,個兒沒多高還想跟我勾肩搭背——趕緊回去,打鈴了。”
幾個男生大笑着拖着損失了一聽可樂妄圖抗議的齊思銘跑離了小壩子。
謝今朝打開可樂灌了一口,涼悠悠的液體滑過喉嚨,他扯了扯嘴角。
想起以前他也會和一幫人串通班長和副班,晚自習溜出去打包烤串,順兩瓶小酒下了晚自習回宿舍,熄燈後一個寝室鑽進來一群人。
那會宿舍管得還沒現在這麼嚴,查過寝後基本不鬧出太大動靜宿管不會管,所以很多很多個夜晚,那群人扯天扯地說今天說未來,小台燈的光隻能照亮小半個寝室,但照亮了很多個那會一群人壓抑又找不到發洩口的夜晚。
那确實是一段再也無法複刻的時光。
鈴聲響過一輪,等到小賣部沒什麼人了謝今朝才進去。
停車場在前門,小賣部靠後門,所以謝今朝還要穿越半個學校。
靜谧的夜晚少了夏夜的蟲鳴,幾乎沒有一絲動靜,一路隻聽得見鞋底摩擦柏油路的輕響,還有風過時帶起的樹葉沙沙聲。
遠處教學區燈火通明,這邊的走道低矮昏暗。
兜裡電話震動。
這個點按理不會有電話的。
謝今朝摸出手機。
班主任。
嗯?
“怎麼?”
“還在學校麼?”
那頭很靜,這個點班主任估計剛完成第一輪巡視,現在約莫在走廊。
“快到大榕樹下了,怎麼了?”
“我剛要走,車好像壞了,見你車還在,想過來看看,結果人也不在。”
車壞了?
車壞了就好,差點以為又要加班了。
謝今朝呼出一口氣:“沒走,小賣部買了點東西,過來吧,一起走。”
班主任說:“好。”
謝今朝站在博觀樓前的大榕樹下,黑夜枝桠低垂,這裡能看到走廊外昏暗的光。
一樓盡頭,班主任辦公室門被推開,白熾燈下出來一個瘦削的身影,燈光一滅,門被虛掩,那個身影融入黑暗後又逐漸清晰,逐漸靠近。
穿過栽滿桂花樹的壩子,穿過頭頂的鵲橋,逆着樓光慢慢靠近。
“車怎麼了?”
謝今朝遞了聽小賣部買的可樂給他,宋長明道了謝,拉開易拉罐拉環,慢吞吞喝了一口。
“沒電了,之前還勉強能開,說空了去看,忙忘了。”宋長明在手機上戳戳點點,抱歉地擡起頭,“已經打過電話了,要明早才能來看,明天可能還要再麻煩一下。”
謝今朝摩挲着手裡剛沒收的可樂罐:“順路的事兒,多個人還省油,反正我們時間也差不多。”
忽然起了陣風,宋長明的聲音混在風中:“那後面我接你一塊兒上下班。”
上下班?
謝今朝找了個垃圾桶把可樂罐輕輕一抛丢進去,回頭應道:“好啊。”
車穩當停在停車位,謝今朝熄火:“走地下還是地上?”
地下停車場光線不太明朗,隻聽見宋長明說“跟你一起上去”,于是謝今朝拉開車門,一前一後朝樓道口去。
風帶着浸人的涼意,白天有回溫,謝今朝隻穿了加絨的外套,他把宋長明送到單元樓門口:“不送了?”
宋長明看他手揣兜裡不自然的樣子笑了一下:“不用,幾步路。”
往前走了幾步,他回頭,聲音很輕:“四川冬天跟北方不一樣,這裡常年不下雪,但冷時是浸骨的,别輕視。”
謝今朝頓了頓,慢慢從兜裡抽出手,撐着臉扯出一個笑:“好,你路上慢點。”
宋長明沖他點點頭:“明天見。”
謝今朝于是也說:“明天見。”
入冬後小區燈光越來越暗,才幾步,班主任的身影就和黑夜融在一起,很快就看不見了。
回家後謝今朝洗了個熱水澡,出來調好空調溫度,抱着偏偏坐在地毯上,話不同語不順地跟它聊天。
“今天班主任車壞了,坐我車回來的。”
“嗚?”偏偏歪了歪腦子,不知道有沒有把班主任和宋長明這兩個名字聯系上。
“我們以後可能會一起上下班,省點油錢,多出來的就給你買罐罐,怎麼樣。”
“嗚嗚嗚——”
偏偏對罐罐的興趣遠超幾句話就一提的班主任,它掙紮着在謝今朝懷裡拱來拱去。
“别瞎拱——馬上還要降溫,回頭再給你買兩身新衣裳,”謝今朝歪了歪頭打量着偏偏,“給你好好收拾收拾,别到時候說我把你養太寒酸了。”
謝今朝捏着偏偏耷拉的耳朵,立起來,落下去,立起來,又落下去。
樂此不疲。
“乖,”謝今朝拍拍狗腦袋,“睡覺吧,明早遛不了你了,好好睡個懶覺吧。”
和宋長明在微信定好時間,謝今朝調好小夜燈,拍了拍圓圓的小狗腦袋。
窗外夜風陣陣,屋裡暖氣十足,被子有幹淨的洗衣液香,明天大概率是個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