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标語字體向來打得很大,幾乎占滿整張A3紙,成蹊看了眼标語,在随身工具包裡翻找膠棒。
碰撞聲響了好幾轉都沒找到。
她忽然想起考務工具包裡的備用膠棒,早先前在大辦公室就被她借給陸圓缺了。
真是的,膠棒都能弄丢。
她擡起頭,準備進教室問謝今朝要。
“這兒。”
藍綠色的膠棒忽然遞至眼前。
那一秒太快了,根本反應不過來她腦子先接受到的信息是膠棒本身,還是剛剛說話的人。
記憶裡有些微微啞的嗓音,是女聲。
她沒有擡頭,反而不自覺把頭更低了點,幅度不大,但身後的風不打算如她意,原本披在肩後的頭發被吹得大幅前傾,在她耳側,在她臉邊。
她微微抿了抿嘴唇。
“……謝謝。”
她接過膠棒,往旁邊挪了點,躬身給手上的紙單背面糊膠水。
陳圓樹看不見她的臉,眼神從眼前耳側的垂發落到來回移動的手上。
右手手背,拇長伸肌腱和拇短伸肌腱之間有塊凹陷區,那裡有顆黑色的痣。
成蹊直起身,打量了一下面前牆壁,微微俯身把标語貼上去,然後雙手撫平皺褶。
陳圓樹的目光順着看過去。
白紙黑字,小件物品置放處。
“還有要貼的麼?”
這會的風實在有些煩,陳圓樹覺得自己額前的幾縷碎發都被揚起,吹成不規則的弧形,這跟她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她輕輕把一隻手放上桌,手指觸碰到桌面,居然覺得有點涼。
成蹊點點頭,卻說:“沒了。”
她凝望着眼前的标語,試着撚起多年前熟悉的玩笑口吻:“這麼多年還是沒變。”
然後她把手上的小件物品放上桌。
陳圓樹微垂着眼,這會太陽這麼大,怎麼還有這麼涼快的風。
小件物品,小件物品置放處。
陳圓樹想過十年之久,一個人的發型,臉龐,衣着發生變化在所難免。
人生不過一年又一年的物是人非和事異備變,時間的長河裡,沒人會一成不變。
但她還是低估了時間的不留情。
十年之久,久到可以讓人憑空生出一顆陌生顯眼的痣。
如果這隻手在人群裡,她好像有些沒把握第一眼認出。
十年前,那隻拍在她肩上的右手手背,并沒有痣。
人生還有面臨全新未知的一籌莫展。
“成蹊,記得組織大家把考場布置好,我去開會,回來就貼條碼咯。”
晏芬芬老師的聲音從教室前門一直穿透到後門,至于為什麼是穿透,因為教室實在太吵了。
這是高二那年的運動會最後一天上午,這意味着,他們即将放歸屬假了。
“好——”不知從哪傳來成蹊的應答,同樣穿透整間教室,晏芬芬老師聞言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出教室去開會了。
成蹊推了推還靠身上的周緻:“快,布置考場呢。”
周緻有氣無力地“噢”了一聲,掙紮着起身,聲音高了兩個度:“今天哪兩個組打掃教室和公區衛生來着?來拖桌子了——”
成蹊手一撐坐起身,四周張望了一下:“陳圓樹呢?正幹活人就不見了?”
身後傳來一聲輕響,陳圓樹卷着幾張紙單又敲敲她的肩膀:“找我幹嘛?”
成蹊回頭。
“找你當苦力啊,快點,等會芬芬回來還沒布置好她要生氣的。”
陳圓樹歎了口氣,把手裡卷起來的單子遞過去:“喏。”
成蹊歪了下頭:“什麼?”
“單子,貼門外的,先前芬芬讓去拿的。”
陳圓樹展開紙單。
小件物品置放處。
“噢,差點忘了——周緻,記得安排張空桌子上門口啊,放小件物品——”
遠處小陽台傳來聲模糊的應答。
成蹊接過紙單放進桌洞,手往前一推:“走了走了幹活去,芬芬馬上回來了。”
“排得很齊整嘛。”晏芬芬老師滿意地點點頭表示驗收成功,彼時教室地剛剛拖完,水漬未幹,四處反着頭頂的燈光。
“哦,講台還要再放張桌子,這次跟以往不一樣,裡外各一張。”
晏芬芬老師正好站在講台,她指指自己旁邊。
成蹊“噢”了一聲,準備去門外再搬張桌子進來。
“我去吧。”靠門框站的陳圓樹已經轉身出去了,成蹊于是刹住腳步,又退回來。
“诶,對了,就是這樣。”
晏芬芬老師眼睛笑得眯起來,對還沒走的衆人說:“辛苦了寶貝們,快回家休息吧。”
衆人于是哄笑着散了,成蹊松了口氣,往後靠上陳圓樹剛搬來的空桌子,慣性有點大,桌角磕上黑闆邊。
“诶诶,幹嘛呢,”晏芬芬老師扭頭見成蹊的坐姿,嘴上嘟囔,“這兒是小件物品置放處,你是小件物品嗎?”
“是啊。”成蹊懶洋洋地回道,實在累,早上的接力跑完,這會還有些後勁地脫力,腦袋暈乎乎的,像缺氧。
“去去,找你的置放處去,講台本來就擠,趕緊下去收拾書包回家了。”
還沒散完的衆人又是一陣哄笑,晏芬芬老師不講課和做班級教育時是最親切的時候,這時誰跟她開玩笑都會被她笑眯眯地回怼,不惱,好玩兒。
成蹊歎了口氣,聞言撐着起身。
忽然眼睛看向某個餘光都沒預設過的方向。
她看到了陳圓樹。
陳圓樹在台下不遠處很平靜地看着她,嘴角卻帶着揶揄的笑。
她不動聲色地指指成蹊,又指指她身後,最後笑着指指自己。
啧。
成蹊咂摸着低頭看看自己,回頭看到貼黑闆上的紙單,然後看回陳圓樹。
蓦地,她笑出聲。
可能有點蠢。
因為晏芬芬老師很快視線從手機上移開,頭轉過來點:“傻笑什麼?”
成蹊這會真憋不住了,忽然大笑起來,與此同時,她指指台下。
陳圓樹也笑出聲,邊笑邊收拾自己的書包。
“你倆運動會玩兒瘋了?”晏芬芬老師狐疑地來回看了兩眼。
“噢,又說我壞話是吧。”
成蹊順勢摟上晏芬芬老師的脖子,聲音黏糊糊的,笑聲還是沒壓下去:“哪有啦,芬芬老師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老師——是不是陳圓樹——”
陳圓樹一把拉上拉鍊,聲音也還帶着笑。
“是,晏芬芬老師是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老師。”
教室還餘下幾人,莫名其妙地,好像知道點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隻是迷茫從衆般,複讀機的聲音在笑聲中紛紛響起。
“晏芬芬老師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