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計時122天。
正月初五,迎财神。
還有,迎宋長明。
“看吧,我說了,除了雪多點,跟你那邊沒有任何區别。”
謝今朝歪了歪頭,打量着面前的人。
總感覺哪裡不一樣,他想。
錯覺嗎。
感覺今天的宋長明,格外——
好看?
“看雪也可以,”宋長明學着謝今朝的樣子也歪了歪頭,“帶路吧,謝老師。”
謝今朝歎了口氣,搶過了宋長明的行李箱:“說了别帶東西。”說不聽。
“過年上門,怎麼能不帶東西。”宋長明挑了挑眉。
“是,一會你阿姨一見了你就又要,‘哎呀小宋,說了不要帶東西,這麼客氣幹嘛’了。”
宋長明聽笑了,跟着謝今朝找到車把東西摞上後備箱。
“上車吧,小、宋。”“砰”一聲輕響,謝今朝扣上後備箱,回頭示意宋長明。
宋長明似乎對這個新稱呼接受很快,很上道地“嗯”了聲,繞到前面拉開了副駕的車門。
謝今朝覺得今天一天都過得暈暈乎乎的。
暈暈乎乎地把宋長明帶回家,暈暈乎乎地看他爸媽跟宋長明談笑風生,又暈暈乎乎地帶着宋長明出門在以家為中心方圓五公裡四處轉悠了一圈,最後暈暈乎乎地把人送回了酒店,直到他站在家門口的玄關上,對今天一天的經曆才有了點實感。
飄了一天的心剛落下來,看到坐沙發上笑眯眯等他回來的郁女士,他再次眉心一跳。
“回來啦?”郁女士依舊是笑眯眯的。
“……嗯。”謝今朝沒想好怎麼回答,保險起見先嗯了一聲。
“把人送到了吧?”
“送到了。”
“我說就留家裡住,又不是住不下,這小孩就是倔,說不聽。”
“嗯。”
“你這什麼表情?”郁女士打量着明顯有心事的謝今朝,“還沒開始審你呢。”
“你問吧。”謝今朝歎口氣,就知道在這等他。
“算了我說吧。”說完他就後悔了。
别看郁女士現在還是笑眯眯的,真說開了指不定郁悶成什麼樣。
郁女士眨眨眼,從茶幾上撈過一隻橘子,慢吞吞地開始剝皮。
“我喜歡宋長明,高考結束後我準備跟他在一起。”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彎彎繞繞跟郁女士打遊擊戰,不如直說。
大不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在心裡說。
“……噢,”郁女士剝橘子皮的動作隻輕微地慢了兩秒,聲音裡聽不出多的情緒,“小宋怎麼說?”
“……他,”謝今朝打量着郁女士的眼睛,沒有從中看到他想象中的震驚和,厭惡。
“他也這麼想的。”
“噢……”橘子剝出來了,郁女士眨了眨眼睛,把它分成兩半,遞了一半給他。
“挺好的。”她說,聲音依舊是慢吞吞的,依舊看不出她的主觀情緒。
“小宋很優秀,人也很不錯。”她又說。
“嗯。”謝今朝不知道說什麼,隻能附和道。
“……”郁女士忽然笑了一下,謝今朝有些不解。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他說。
“我确實不那麼驚訝,但事實上我又有點驚訝。”郁女士放了一瓣橘子進嘴裡,咽下後才慢慢說道。
“你猜到了?”謝今朝問。
“猜了一半,我以為這次你帶小宋來是見家長的。”郁女士笑了笑,目光落在客廳放着的宋長明帶來的東西上,整齊摞在地闆上,快趕上半個人高,暖光下顯得這個新年餘韻更長。
“你們就這麼接受了?”謝今朝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我爸呢?”
“打球去了,晚上你們吃過飯出去散步,剛一出門他就去換衣服了,本來下午就想去的。”
“那……那你們什麼看法?”謝今朝呼出一口氣,小心問道。
“看法……”郁長舒輕歎了一口氣,目光平和地看着謝今朝,“朝朝,你不用這麼緊張,你能跟我們坦白說明你信任我們,尊重是相互的,我和你爸尊重你的想法,也支持你。”
謝今朝沒吭聲,隻是又深吸了一口氣,等待郁女士的下文。
他怕聽到自己已經替他們想好的話,更怕聽到連自己都不敢想到的話。
“就我而言,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我會說,無非是另一種生活方式,不過還是兩個人一起過日子,作為旁人沒資格評判,路是自己走的,無論好壞結果都是自己承擔,所以閑言碎語不用放在心上。”
郁長舒又歎了口氣,聲音也輕了些:“但這是我家的孩子,我會難過。”
謝今朝張了張嘴,被她擡手打斷。
“這不是一條好走的路,”她說,她看到謝今朝眼睛裡倒映的客廳燈光起起伏伏,不像光影的律動,“你和小宋都是兩個家庭捧着長大的孩子,隻是因為喜歡和選擇了彼此,就要面對外界的指點,當然,或許還有流言蜚語,隐形的精神壓力是最容易壓垮一個人的。
“可能有一天你們會因此丢了工作,可能有一天哪個要好的朋友知道了會因此疏遠你們,或者被傳開了出門都會被人明裡暗裡唾棄——你可以理解為我已經落後于這個時代了,但是朝朝,無論哪個時代,人性是不變的,你不能永遠把人想成跟你一樣善良的人。”
謝今朝垂下眼皮,悶悶“嗯”了一聲表示他聽見了,但他不知道說什麼,他感覺很亂。
“這些可能是這個世界的錯,但後果是要你們兩個人來承擔的,這條路很難,我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我隻是難過,我心疼你們,因為喜歡是沒有錯的,你們沒有錯,但正是因為你們沒有錯,才更顯得我的難過是無力的,是沒有用的。”
郁長舒的聲音越來越輕,語序也有些混亂,可能這些話是她當場發揮的,也可能是很早察覺到的時候就慢慢累積起來的。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很難過,謝今朝想。
“也可以這樣說,我是你的母親,但我也隻能是你的母親,就像我最開始說的那樣,路是你們自己走的,無論結果好壞都要自己承擔,我作為母親,我隻能陪你這麼些年,人生剩下的幾十年還要你和小宋自己走,我和你爸隻希望你幸福,所以我們不會插手你的生活。”
但這條路真的很難。
“我知道。”謝今朝說,話說出口他才反應過來,喉嚨深處堵得難受,一種陌生的感覺包裹着他的心髒,他感覺哪裡很疼,又說不出來,像虛空中漂浮的水汽蒙住了他的呼吸道。
郁女士伸手拍了拍他搭在沙發上的手背,謝今朝擡起點頭,看到她的眼睛很亮,但又好像蒙上了一層晶瑩的光。
他後知後覺,那是眼淚。
反應過來後,他胸口傳來一陣鈍痛,緊接着他感覺到眼眶發熱,一滴水落在沙發上,很快被絨毛布料吸收,洇滅不見。
這當然不是下雨,謝今朝有些意外地想,他還會哭。
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說不上自己算不算幸運的,好像算吧,畢竟在他的認知裡,他一直覺得這樣的坦白伴随而來的一定會是争吵和冷戰,一定會鬧得雞飛狗跳歇斯底裡,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甚至他媽一早就知道,還順其自然地接受了宋長明的到來是見家長這件事,和他爸一起熱火朝天做了一桌子菜,把外婆接過來一起吃了飯,晚飯後他爸甚至還有心情拎着包去打球。
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