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謝今朝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家裡這麼多人,怎麼一夜之間全認識宋長明了?
他和宋長明并排走進飯廳,家裡人太多了,要分成兩桌才能坐下。
郁女士招呼着他和宋長明過去長輩那桌,謝今朝看着那些笑眯眯的臉,忽然心裡一酸。
他好像知道了。
戴萬千說得不對,謝今朝不是這幾年很幸福,謝今朝其實一直都很幸福。
高考倒計時128天。
“不知道偏偏自己在鄉下還過得習慣不。”和宋長明坐上返程的飛機,謝今朝看着窗外厚重的雲,歎了口氣,有點想偏偏了。
今年沒帶它回來,因為偏偏又生病了,又是過年的節骨眼,宋長明來得晚也是在照顧它。
宋長明掖了掖謝今朝搭在身上要往下掉的外套:“大黃跟和和都陪着,不會無聊,鄉下也有很多人家養狗了。”
“和和回鄉下是不是天天跑出去野?”謝今朝閉上眼睛,輕聲跟他聊天。
“是,經常半夜才回來,以前小時候還會叼老鼠回來,大黃就是跟他學的。”宋長明也閉上了眼睛,同樣輕聲地回道。
“小時候不乖?”
“乖,難得回去一次,我也不管它,愛玩是正常的,”宋長明忽然笑了一下,“後來發現我不喜歡老鼠,小東西開始叼花回來了。”
謝今朝也笑:“什麼花。”
“後山的茉莉,”宋長明歎了口氣,“有時候我上山它會跟着,可能發現我喜歡剪回去插着好看吧。”
“挺聰明的。”謝今朝想起和和那張傲嬌的臉,輕輕勾了勾嘴角。
“偏偏也跟它學,冬天沒有茉莉,他們跑去叼地上掉的臘梅。”
謝今朝估計是想到了偏偏跟着和和叼着臘梅的樣子,笑出聲來:“笨。”
他又問:“大黃不跟着一起?”
宋長明搖搖頭:“它喜歡跟着外婆上街上轉,它黏人。”
“不黏你?”
“隻黏外婆,可能因為是外婆當年出去散步在狗肉館買下它帶回來的,它最喜歡外婆。”
“多大了?”
“十歲多,年紀挺大了。”
“沒生過病?”
“沒有,”宋長明又搖搖頭,“從沒生過病,之前擔心還帶去檢查過,很健康。”
謝今朝點點頭,忽而轉了話題:“你陽台那些茉莉,今年什麼時候能開?”
宋長明感覺到搭在謝今朝身上的衣服又在往下掉,伸手接住又搭回去,這次壓了一角到自己的肩膀下防止再落。
“去年是六月中,今年暖和些,可能月初就開了。”
“那不就是高考前後?”
“差不多,回去我挑兩盆養得好的搬去你那?”宋長明伸手把壓在外套上的手捉住,覆在其上。
“放我那不怕我給你養死了?”謝今朝一笑。
“我幫你看着,一般不會那麼容易死。”宋長明也笑。
“你以前真養死過?”
“以為騙你的?”宋長明又閉上眼睛,覆蓋在謝今朝手背上的手很暖和,“我不是做什麼一開始都得心應手的,是不是之前初印象給你立太好了。”
好像是。
謝今朝想了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宋長明這樣生活技能基本點滿了的人,做什麼都應該是遊刃有餘的,從容不迫的。
“第一次養花,第一次種菜,還有第一次泡酒,甚至第一次做飯其實都不是很成功。”宋長明說。
“從小就是這樣,我需要反複練習,反複确認好每一步,重複準備很多次才能做到像你現在看到的一樣從容,我并不是有天賦的人。”
這好像是第一次,謝今朝心想。
第一次認識以前的宋長明,第一次在宋長明本人的叙述中了解到過去的他。
“我隻是喜歡嘗試,”他說,機艙内光線不好,也有轟鳴,他們的聲音也很小,在謝今朝聽來就像來自很久以前,“一輩子能遇到喜歡的人和事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不想放棄來之不易的喜歡。”
又來了。
謝今朝另一隻手摸摸地擡起來放在心口,是暈機嗎,他怎麼感覺哪裡有點不舒服。
心跳得很快,有種即将落下山崖的緊張。
但又很期待。
“就像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也喜歡我,不知道種的茉莉會不會活,不知道今年泡的櫻桃酒會不會口感不好,但我喜歡做這些事,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想嘗試一下。”
雖然謝今朝沒有想明白自己和這些事有什麼關聯,但他還是敏銳地理解到了,宋長明又在跟他自我剖白。
那他應該也要交換一些什麼,他想。
“我覺得自己是個很無聊的人,”于是他也慢吞吞地說道,慢吞吞地在腦子裡組織着本來就匮乏的語言,努力讓他們顯得不那麼貧瘠,“我的生活裡沒什麼特别之處值得銘記和喜歡,但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
好像還是很貧瘠。
謝今朝忽然想起很早之前他好像就意識到過,現在的宋長明是個充滿煙火氣的人,跟他在一起時謝今朝也沾了他的光,慢慢地謝今朝也愛上了很多曾經他覺得無聊的事。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無聊的人,隻是宋長明的存在讓他無聊的生活有了新的期待。
期待每天莫名出現在他辦公桌上的東西,期待每天給宋長明桌上放點什麼他一看到就會笑出來的東西,有時他也會覺得自己有些幼稚,像在跟他較勁一樣。
但他的生活正是因為這些無聊的瑣事,才越來越幸福的。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題外話。
“我之前其實一直在反複糾結一個事,”他說,還沒等宋長明問是什麼,他就接着說道,“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一直糾結我喜歡你這件事,我到底是糾結這個,還是接受不了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直到你後來提起。”他笑了笑,勉強把這當作他這個無聊的人的自我剖白吧。
“但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好奇,你看起來似乎并沒有過這個糾結的過程,所以我很好奇,有麼?”他問。
宋長明笑了,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可能是我沒有把這個問題當成一個問題。”
“什麼意思?”
“就是,”宋長明再次組織了一下措辭,“我隻是發現我有了喜歡的人,但這個人是男是女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唯一想過和希望的,就是他不會覺得困擾,并且他也剛好可以喜歡我。”
煩人。
謝今朝再次伸手抓了抓本就靠得有些亂的頭發。
“說不過你們學文的,”他垂下頭,下巴抵在胸前的外套上,聲音有些郁悶,“好話都讓你說了,顯得我像個啞巴。”
他說不出這種話,或者說這種話有他說出來會顯得生搬硬套,像在背稿子。
宋長明笑着伸出手,把他揉亂的頭發理順,寬慰一般地說:“沒關系,你不需要說很多,你可以一直聽我說。”
“……”
這次謝今朝不敢嘴硬了,他不是暈機,他心跳加快,隻是單純因為宋長明說的話。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堆砌一幫他聽不懂的彎彎繞繞的隐晦,隻是直白又簡單地告訴他。
他喜歡他,這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
相反,這是一件值得分享的事。
喜歡就要大大方方表達出來,然後大大方方地接受同樣喜歡自己的人的喜歡。